挑寿

吴翼民

自呱呱坠地至今年逾古稀，凡遇生日，都有亲人给我挑寿。

所谓挑寿，其实就是捞面条、吃生日面，是一种传统而简约的生日典仪，却安上一个吉祥的名称——挑寿。面条那么长，象征着长长的寿命，用筷子挑啊挑的，越挑越长，希望“老寿星”的寿命越来越长，这是亲人们对我永远的祝福。

母亲在世的时候，年年都由她给我挑寿，罔无缺漏。不只我一人享受着母亲的祝福，我的众多的兄弟姐妹同样享受着母亲发自内心的祝福。母亲的记性真好，我们兄弟姐妹的生日她都记得清晰，哪年哪月阳历的阴历的生日甚而什么时辰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年她老人家已近九十了，虽卧病在床，说话都困难，可依然一一记着她的儿女们的生日，这已经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历本，其他的日子可以忽略不计，唯儿女们的生日她已刻骨铭心。她自己卧病在床不能操持，必吩咐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二姐要为每一个她的儿女挑寿。

我很早就离开母亲在外地工作了，对自己的生日常常一眨眼就会疏忽，可无论怎样，母亲总会在老家为我张罗着过生日、挑寿，并提前打来电话，殷殷嘱咐我，再忙，也要吃一碗长寿面，并嘱咐我妻子别忘了替我挑寿，她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她会在老家特意为我挑寿的，下面条，烹几样小菜和浇头。“太后”下了“懿旨”，我焉敢怠慢？便按着她老人家的旨意，虔诚地为自己挑一次寿，或在家自己操持，或索性去店家完成，不仅如此，这挑寿的传统已经延及我的妻子、女儿包括女婿和外孙了，按传统的方式捞面条，按当地的风俗备好豆芽、百叶、菠菜、大虾（取寓意“百事如意”、“健啵啵”、“红红火火”），依新潮的方式再买一只蛋糕，浓浓的亲情在筷子挑面条和蛋糕的烛光里延伸和扩散。

平淡的生活应该有仪式感，否则人生便会乏味，一如面条缺了好的汤水和浇头。

母亲为儿女们过生日、挑寿，她自己的生日却常常忽略不计。母亲有个理由，她说她的生日正交大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辰，就别忙活了。她自己忽略，做儿女的也常常忽略，及至那年，母亲染病卧床，我们方始不约而同想到了为她挑寿的事儿。是时母亲八十八岁，俗称“米寿”，算是个大寿了，兄弟姐妹们一致要为母亲好好张罗着挑一次寿，因为感觉到母亲时日不多，就更觉紧迫和珍贵了。

儿女们张罗着为母亲去一家饭店挑寿。那会儿母亲已经不大好行走了，在现场坐着藤椅一一关照孙辈和玄孙辈今后如何如何做人，要把孝悌的家风代代传承，其中就郑重关照要记住长辈的生日，别忘了给长辈挑寿，长辈也别忘了给小辈挑寿。我们知道，挑寿之说虽然只是个形式，却寄寓着亲人的愿望呢。

而今，母亲已经去世十余年了，她倡导的“挑寿”已经深深植入了后辈的心田，譬如我和妻子都幸福地过了“六六”大寿，女儿分别为我们履行了“吃六十六块肉”和挑寿的典仪，并陪着我们“冲三桥”……这些民俗看似迷信，却浸润着浓浓的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