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文
老何种了一缸荷,邀我与北去吃荷。
一吃荷茶。荷茶非荷叶所制,是以纱囊装一小撮龙井,在荷花开时,放入花蕊,晚上闭合,待荷花睡一晚后,明早取出,重又晒干。客至,烧滚水,泡茶。水以天落水为好。无天落水,以农夫山泉烧滚后再泡,亦可。茶香荷香相融,香味自是久远。此法取自《浮生六记》芸娘所说:“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天泉水,即天落水,沙地人喜欢。老何在庭院中置有两个水缸:一缸养荷,一缸接天落水。平日无客,口渴时,直接拿铜勺舀天落水喝,亦甘甜可口。我也舀来喝一口,果然,小时候的味道。
二吃荷酒。荷酒亦非荷花所酿。是以荷叶盛酒,称“碧筒酒”。把酒桌移至荷缸边,带柄摘下嫩荷叶三张,以荷叶为杯,倒入莲子酒。苏东坡说:“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因为荷叶柄似象鼻弯曲,可作绿色的吸管,称“碧管”。旧时拿簪子在荷叶与荷柄连接处戳一孔洞,举杯一吸,酒带荷叶清香,又略着苦味,可清心袪火,适合夏季饮用。我与北与老何三人,吹荷风,赏荷花,闻荷香,吃荷酒,无簪子,拿筷尖一戳,碧筒“咝咝”作响。想起宋人林洪,亦曾邀客泛舟莲荡中,先以荷叶束酒,又以荷叶包鱼鲊,酒香鱼香交融,很是惬意。便穿时越空,与古人古意相通。我三人虽无荷舟可乘,无莲荡可泛,不过,置身荷边,酒酣耳热,亦飘然沉浮,在小院中荡漾起来。
诗人杜甫居成都草堂时,穷困交加,却诗兴不减,作《狂夫》,有句“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取其意,老何称身后庭院为“蕖香斋”,请北乘酒兴,题字。北不同意。清人袁枚说:荷,可目,可鼻,可口。意思是荷,可以用眼睛来赏,可以用鼻子来闻,可以用嘴巴来吃。其实最实用的还是吃,所以,你这么个大俗人,不妨来点实际的,取名“吃荷堂”为好。吃相虽俗,不过,大俗即大雅,民以食为天,吃乃人生头等大事,“吃荷堂”才算名实相符。
所以,三要吃荷花。上下酒菜,为炸荷瓣。最好是白荷,去老瓣,只取花内嫩瓣,剪去花梗,用开水焯下,控干水分,以稀面糊和鸡蛋清,裹花瓣上,入油锅轻炸,至泛金黄,即可。外酥,里嫩,清口,去火,清雅、和合之意都有了,很好的下酒菜。酒入俗肠,算是附庸风雅。
袁枚在《杂兴诗》写随园:“造屋不嫌小,开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可惜,现在如老何这般有个小庭院就不错,哪里能学袁枚,在园中开池,还开很多个池。不过,我等还是劝老何明年可多种几缸荷。种多何用?当然是用来吃,乘着酒兴,北以隶字题“吃荷堂”三个大字,古朴,大气。既然吃荷堂,当然要名实相符,多种,可多吃。
门写一联:“家常七事何妨俗,澄怀难得一身轻”。横挂:“吃荷堂”。怎么看都是一群吃货。事实,荷哪止三吃?荷花、荷叶、荷蕊、莲子、莲心、莲藕,荷是好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吃。想起宋人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遇一群吃货,未知爱莲之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