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咖啡馆

曲玉萍

大学的某一天，我和AB忽然良心发现，觉得大把时间不该只挥霍在空谈、恋爱、逛街、花父母的钱、死读书或跟自己较劲上，要正儿八经找个兼职，过上有追求的大学生活：自己打工赚学费！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俩立刻两眼放光坐车去了淮海路。

当时正值上海商业迅猛发展期，淮海路商厦崛起，周边更有无数小店……我们想得挺美：这么一路问过去，总有要人手的吧？现实却很骨感：不是没等说完就让我们立马走人的，就是让我们立马走人不要再多说的；倒是有家正在装修、不晓得准备干啥的店，一位优雅女士让我们坐下面试了，不过，她的面试题是：

“如果正式上班，客人要求陪着出去唱歌，你们不会拒绝吧？”

“还有，”她叹口气看看我俩：“假如正式上班，你们能化点妆性感一点穿得更有女人味些么？”

AB看看穿着肥大帽衫的我，我看看穿着破烂牛仔服的她，五音不全的两人惊恐地在空中交换了下眼神：这是准备弄哪样？！

就在我们心灰意冷想放弃，穿过茂名南路要去二医大蹭饭时，忽然出现了一家名叫“马德里”的咖啡馆。

那时咖啡馆可不多，在普通人眼里更是带点神秘的所在。老板好像是从西班牙归国的上海人，衣服笔挺头势清爽，听我们讲完来意，大加赞许：“嗯，大学生自力更生的想法很国际化，我这里呢，也很国际化，没工资，但小费都归你们。”

从那以后，我们白天上课，晚上就赶到“马德里”擦桌子刷杯子洗碗倒垃圾点单端咖啡切水果收盘子算账买单……直到下半夜打烊。当时的上海正在发生经济奇迹，咖啡馆里每天都有各色人等出入。我一上班就盼着赶紧来客人，一来客人就盼着他们赶紧结账走人，可是一个星期过后，只收到过一次小费，五毛钱。每次端着咖啡颤颤巍巍爬上加盖出来的阁楼，我的脑袋总要令人恼火地撞到房梁。

店里原本没服务生，有了我们后，老板充分发挥唐僧本色，恨不得把他知道的全传授我俩：橙子该怎么切？龙头如何不溅水？怎样擦净一只玻璃杯？什么才是正确的端盘子手势？你们这一代啊被惯坏了，没吃过苦就想挣大钱……而他好脾气的合伙人，永远笑眯眯坐一边，看我犟头倔脑地挑战他。

不过AB性格温和，挺配合他的说教，认真听着从不反驳。为此老板很欣赏也很器重她，当记者来采访时，他特地让AB而不是我，不经意地从“马德里”门口走过，这张照片还曾登在过晚报上呢！

他应该有段长长的故事，可惜我们那时年轻，总觉得他又抠门又啰嗦还挑剔，不知道经营咖啡馆既辛苦又繁琐还发不了大财；而且吧，自打那五毛钱后，我就再也没收到任何小费……半夜下班公交全没了，打车又太贵，早过了学校熄灯点儿，更不能回家住，怕爸妈对暗搓搓的咖啡馆有啥误解，只好鬼头鬼脑去二医大蹭宿舍。

所以，当AB得到广告公司实习机会，而我有了几份家教被神兜兜地尊为“老师”后，这份又累又没啥收入的打工就结束了。后来AB结婚，老板还记得我们，包场给她，让大家玩了个通宵。

我和AB后来都没去过马德里，而茂名南路的“马德里”已经不在。有谁认识老板和他合伙人的？请代我感谢他们曾给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见识真实世界的机会，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