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达
浙江桐乡的青年作家夏春锦研究木心,不到十年,成果丰硕,尤以近年为甚。这两天读完了《木心先生编年事辑》,扉页上有木心诗歌《我》之金句“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依我看,这短促而丰富的句子背后藏着木心的沧海一生,而夏春锦这些年研究所在,便是“看见”了那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谁是木心?在作品和八十多年的经历中,木心先生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保持距离,追慕传统,于当代新造几不可能再现的文体,且做得还很好。他在浩瀚的文艺宇宙中神游,也出门看到了世界,面对各类光辉灿烂的作家、艺术家等先贤,他触类旁通,随口讲来。他散步在整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幕后说“当没有人理解你时,你自己不要出来讲”,却又说了另一句“艺术家真的要隐退吗?他是要你找他呀”。
春锦兄就是众多寻找他的读者之一,《木心先生编年事辑》就是寻找木心的实在印迹。春锦把木心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通过旧迹重访、拜谒故人、资料爬梳等方式,举凡二十来万字,以“卷首”“家世”“编年”“附录”四部分将一个更加丰富的、更加细节的木心带到大家面前。
这其中或者有旧材料的引用,也有新材料的充实,整体上是更系统地在一个成长的时间线中呈现出了木心的轨迹。比如我关心的一点,木心何以成为木心?他的营养何在?在《木心先生编年事辑》中,可以发现,青少年时期木心受到同乡前辈茅盾的藏书影响;与“一代词宗”夏承焘是“忘年交”,不仅有书信往来,还常常面见交谈;在1946年参加了鲁迅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大会……无论以后的木心如何遭际,他青少年时期的精神底色中至少有过茅盾的书香,以及鲁迅和夏承焘的君子之风。而漂泊海外的木心,其勤奋譬如写作一事,赶稿时一天竟要写八千至一万字;其傲骨譬如居所一事,宁可搬出良好住所,也决不委屈个人意愿将作画方式展出;其诚恳譬如讲课一事,整整五年给海外艺术家们讲述世界文学课,谓之“文学的远征”。这些都在《木心先生编年事辑》中得到细致呈现。
木心之难得,在于他以毕生言行实现了对传统的继承与发扬。桐乡之难得,乌镇之难得,在于有陈向宏这样襟怀开阔的人将老木心请回家乡,在于有夏春锦这样的后生愿意穷近十年心力整理前辈的一生。
嘉兴一地有“虽三家之村,必储经籍”之说法,自古以来可谓文脉光荣,木心便是这一文脉的延续。这部《木心先生编年事辑》是木心一生的注解,也是这一文脉的侧面证明。
春锦曾说他没有见过木心一面。那么,《木心先生编年事辑》何尝不是一场追寻与回溯?春锦藉由材料与考证打破时空限制,遇见1927年到2011年之间的木心,以及他所裹挟的命运、所置身的时代。这当然是一部未尽的年谱,毕竟还有诸多的“年”“月”“日”的留白,那是将来要做的事情,有赖于关于木心更多资料的发现与披露,有赖于春锦与其他木心研究者的努力。因为有了这么一部《木心先生编年事辑》,后来的人在木心生平研究上不至于面向所有的荆棘与转弯,那个叫夏春锦的年轻人已经铺过路了,大家可以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