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诗二首 梨园代代传(中国画) 蟾蜍有喜 民俗万岁 恻隐之心 陪孙毅洗澡
第20版:夜光杯 2021-10-12

陪孙毅洗澡

韦泱

九八高龄的儿童文学老作家孙毅,走了两个月。但他的音容笑貌,还常常浮在我的眼前。

在认识孙老之前,先结识他的老伴,《收获》《上海文学》的老编辑彭新琪老师。十多年前,彭老师八十岁时,突发奇想:主编一本“八零后”(八十岁以上)的上海女作家文集,邀请姜金城老师和我助编。很快,由王安忆作序的《七人集》(罗洪、欧阳翠、欧阳文彬、黄屏、黄宗英、姚芳藻、彭新琪)出炉了,大获好评,一书难求。因为编校事宜,我少不了去彭家,常零距离向彭老师讨教编辑经验。工作完了就聊聊天。

这时,孙老登场了。彭老师与我接触过的其他六位女作家性格差不多,谦和,内敛,细腻。而孙老与彭老师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互补型。孙老大嗓门,言语干脆,耿直爽快。他一开口,就没有我插嘴的间隙。喜怒全写在脸上,出在口中,毫无顾忌。初次聊谈,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老头有性格。

那年,他已近九十高龄了。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有空(口+伐)?陪我汏浴去好么。不容我回答,他就说明天下午吧。我说我来接您,他说不用,我有自备车。于是说好,我在青松城门口等他。那天,我等着车来,左看右顾,不见小轿车驰来。忽然,见有人远远地朝我招手,仔细看去,咦,是孙老吧。他正骑着一辆三轮电动车,从三岔路口拐弯开来,我大惊失措,这太危险了,这么大的年龄,真让人捏一把汗哪!只瞬间,他已把车稳稳停在我眼前,见我吃惊的样子,他倒若无其事,说做啥大惊小怪,我习惯了,天天出门就是骑这辆自备车的。其实,家里老伴和女儿很反对他骑车外出的。劝说无效,老头依然我行我素,倔强着哪!我跟他说,我什么自备车都没有,以后我带辆出租车进小区,接您去青松城就行了。这样既安全,家人也放心。他想想也是,从善如流听我的了。

这青松城,是市里的离休老干部活动中心,有各种课程,有健身器材,有午餐理发洗澡等服务设施,总之,是敬老爱老的处所。孙老说,这里内容多,可以来白相一天的。有时,他就约我上午来,他先要听讲座,有时是形势报告。他说弄不懂什么叫“供给侧”,什么叫“中产阶级消费观”,可以来听听问问。有时是美术课。我知道孙老是美术科班出身,早年跟黄幻吾、申石伽学画,且一直挥毫不辍,笔墨功夫扎实。就说,孙老啊,说画图您可做他们老师。他回我,不能这么说,每个画家和老师上课,都有各自长处。课毕,正到吃饭的点,就随他到小餐厅蹭饭,两人小聚一下后,就去底楼,他说今天要剃个头,然后再去浴室。

这就说洗澡了。浴室里,孙老先要请按摩师傅拿捏几下。他说其他都好,就是腿无力,不灵活了。然后,就是泡澡。这浴池好大呀!真是久违了,这是我儿时的记忆啊!父亲是老上海,我从小都是跟他去弄堂口的一家浴室洗澡,上海人叫“孵浑堂”。那时家里住房都狭小,洗澡就去浴室。即使现在,家有浴缸或冲淋房,我都觉得没大浴堂来得舒适。所以,孙老让我陪他洗澡,我是求之不得了。于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主要想借洗澡找个理由,外出散散心,与人聊聊天。可见他的心态不老。泡在水池里,身心放松,四肢舒展,与我赤条条天南海北神聊,是他最感惬意之时。

他慢慢说,有个好朋友叫杜高。1948年冬天,经地下党安排来到上海,担任党领导的《新少年报》(现为《中国少年报》)副刊主编。孙毅、包蕾等一批爱好文学的进步青年,成了杜高的作者,彼此结下深厚友情。很快盼来了上海解放,他们按党的要求,抓紧写戏排剧,准备迎接新中国成立。10月1日这天,包蕾请杜高和孙毅到他家做客,饭桌上端放着一大盆热气腾腾大闸蟹。这玩意儿对北方人杜高来说,以前见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吃呢。在兴高采烈的气氛中,杜高成了在上海“第一次吃蟹人”。酒足蟹饱后,三个年轻人,一路欢快地结伴而行,来到上海豫园九曲桥,在“湖心亭茶楼”一边喝茶,一边畅谈。他们以此独特的方式,来庆祝新中国的诞生。与杜高吃蟹喝茶的一幕,七十余年过去了,孙老依然清楚地记在心头。

他说与同龄的任溶溶是老朋友。1948年,他在儿童剧团从事地下党工作。为了联络上的便利,在自家门前摆了一个小书摊,书零零落落没几本,他就想到好友任溶溶,知道他刚出版“迪士尼”童话系列第一个译本《小鹿斑比》,就对任溶溶说,弄点过来,我帮侬卖脱点。其实任的译著很好销,福州路旁的昭通路图书商,正在一拨拨批发。但任溶溶仍照办。他心照不宣,知道孙毅是以书摊为掩护,进行地下党的宣传工作,从他那里弄点新印出的书,是摆摆样子撑撑门面而已。

这许多往事,就是在陪孙毅的洗澡中,断断续续听来的。这样的好时光,说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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