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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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10-24

艺术以外的一种拿捏

邬峭峰

去看史依弘的《锁麟囊》《凤还巢》之前,自然有所期待。那些经各门各派大师反复锤炼的经典剧目,首演至今,已有八九十年。尽管世况动荡,但几代名伶在戏中雍容而过,辉煌到让人泪落。

旧戏新演,除了对它的袅袅老韵有把握以外,更多新的艺术突破会在哪里,很难预见,这也是经验所限。连着两晚,看了两出民国老戏,余兴高企,再多看几日,亦会欣然前往。回味那两日的观赏,史依弘横跨程梅两派,一人把两大戏曲宗师的神采,精致而灿烂地呈现了。

第一日,被《锁麟囊》的苦情托着,程派的气韵,清脆逼人。在这出戏里,史依弘大量的程派唱腔,明亮流畅,如铜铃双击,把你穿透了,而余音仍在远处未熄。现场观众的心门,长时间被美轮美奂的音和形抚动,实在过瘾。

第二日的《凤还巢》,史依弘的梅派表演,仿如古琴婉转,每一个声腔的温雅弹拨,都十分灵动。梅派唱腔的考究,层层叠叠,如剥茧抽丝。史依弘的传达不疾不徐,音韵的滋滋味味堪比天籁,宜品读再三,观众恨不能将悦耳之声拢回家去。

门派的风格,用以尽情鉴赏,远比去做高下判定,更令人幸福。而受众的各好,自然会在那里。此外,即便明明不很懂戏如我,也隐蔽在观众席内,节律感十足地摇头晃脑,想必也不会被谁暗笑。艺术和观众,不管你如何靠近,有所陶醉就好,就难得。

其实,艺术家在戏的谋划上,苦心独运,真正是殚精竭虑。那夜终场,我们和史依弘一起,回味当晚《锁麟囊》的演出。

《锁麟囊》的部分情节是这样的。登州豪门之女薛湘灵,与贫家女赵守贞同日出嫁,一贵一简两顶花轿同处避雨。听得贫家女感怀凄凉饮泣轿中,薛湘灵遣人将满是珠宝的锁麟囊匿名相赠,此后各自而去。六年后,登州大水,避难中,已为人母的薛湘灵与家人失散。湘灵流落莱州,无奈之下,在一户卢姓员外家做女佣聊换温饱。薛湘灵在陪护小主人玩耍时,突然撞见,六年前自己赠出的那只一举改变了贫家女命运的锁麟囊。

当年,程砚秋先生首演《锁麟囊》时,大师应该想不到,八十一年后,一位后辈大胆修动了一点点他的原创。当薛湘灵再次见到自己六年前送给贫女的锁麟囊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舞台上,器乐骤然熄声,史依弘扮演的薛湘灵,以微微发力的京剧造型,面朝旧物,独自立于最接近观众的左角台口,用一个惊愕而悲怆的背影面对台下,静止整整五秒。全场观众屏住呼吸,从动人心魄的无声里,把焦点移向台中垂挂的那只鲜红的锁麟囊。此处,剧场之静,叹为观止。

我在这里流泪,不是因为,薛妈的命运将由此转捩,也不是悲剧被撕破后,即将出现明媚。这台戏的情节情绪铺垫至此,艺术家在这里用这样的五秒空转,逼出了巨大的艺术气场,容不得你不被震撼。经史依弘反复斟酌后,大胆用了这个以静制动的精彩设计,为老戏的精湛,添了一把新柴,更深刻地感动了今日的受众。据说,程先生是从不允许动他的戏的。但今夜,我似已看见他在颔首微笑了。

而史依弘又谦逊地说,或许,我们还可以更完美。当静场五秒之后,现在戏里,薛妈上前解下锁麟囊,泪如雨下。薛妈的身体节奏和观众希望薛妈认领锁麟囊的心理节奏,几乎是一致的。我们还可以把戏和观众的情绪,再错开那么一拍。面对咫尺间的锁麟囊,我还可以让薛妈的内心再崩溃一下。她的手已经伸向锁麟囊,又震惊到不敢去触碰那只命运的替物。当我取下这只袋囊的时候,我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只旧物,我看到的应是宿命。这样,还能翻出一层更为强烈的命运感,给舞台更多的冲击。

和史依弘台下的交流,让我又多了一个真切感受,艺术作品,是用心血抠出来的,像史依弘这样不断超越自己的艺术家,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出彩的地方,反复推敲,精心拿捏,让每个点都在贡献精彩。人们尊重艺术家,或许就因为,他们始终在这样披肝沥胆地精心劳动。

而在艺术之外,作家、艺术家们会比常人表现得轻松散淡。很多年前,我看见凡是有人要求作家王安忆在书上题字签名,她就很从容地永远是写那八个字: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看到的次数多了,觉得那里头有冷面幽默。而我们平时有什么艺术问题请教史依弘时,她也总是说:不要太用力就好。

这些明明是呕心沥血之人,又总表现得淡淡的,这是他们在艺术以外的一种拿捏吧,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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