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

胡展奋

小区有条幽径长里许，蜿蜒与河并行。河水涣涣，两岸葳蕤，百花竞艳，杂鸟争啼，是周围最怡人的地方。我常带着孙囡团团在小道漫步。团团聪明活泼，两眼又黑又亮，常常不停地提问，诸如树叶为啥是绿的？鸟儿不停地叫是为啥？这些问题都容易回答，但有个问题不易回答，她问，爷爷，为啥这条路上狗巴巴这么多？

我真的无言。走在道上，每每担心的就是团团踩着它们。

小区的居民看上去都还体面，能买车买别墅的中年油腻应该都收入不菲，但所作所为真不敢恭维，晨昏间遛狗成风，本无不可，但自觉性自律性太差，牵着狗就像牵着宠儿，任其胡来，那些狗也怪，如同人一样，一走上这条幽径见风景宜人，就有了便意，不是叉腿撒尿就是撇胯拉屎，热腾腾，黄澄澄，黑黢黢，灰塌塌，油饺不像油饺，年糕不像年糕的，还因为狗狗的体量普遍地硕大而排泄物特别粗夯，倘你一早还吟咏着纳兰词，管叫你的诗兴瞬间领了盒饭。

向物业反映，物业说，抱歉，此路归属未明，不是我们管辖范围；向环卫反映，环卫也说这条道路并非他们的清扫范围。而居委，则说“无力处置”，除非能配备足够的“志愿者”……

环卫、物业、居委“三不管”，看来若要眼目清净，只有自己动手了，好在年轻时田里干过，不太怕脏，便戴好口罩，“撸起袖子”，找来长柄木夹，提一硬质纸袋，忍着恶心，把它们一坨坨地钳进纸袋，道路走完，纸袋也满了。但如何处置呢?最先想到的是小花园的土质贫瘠，便统统收入密封的“储粪罐”积肥，问题是一个月下来，“储粪罐”也满了，就和物业商量，后者赶紧招呼“绿化组”备缸，加盖，尽数纳入狗屎，说发酵后统一施作小区内的“有机肥”。

渐渐地，遛狗人士看到我都躲，且面有惭色，可一天天地过去，道路上依然狗屎如簇，热气腾腾。惭愧归惭愧，旧习还是不改的，其实遛狗时，自己带个塑料袋加一次性手套，不就够了吗？

为彻底恶心他们，我有天忽然想启动孙囡来一次“捡屎秀”，便把孙囡打扮了，小白口罩，小白手套，再配一副小花袖套，提一小铁桶，跟着我，见我捡屎，就把小桶递上，如是一老一小，一递一送，十分引人注目，散步的纷纷停下脚步，遛狗的也不时驻足注视，只听得嗡嗡翕翕的议论一片：“看这一老一小的，养狗的好意思吗？”“自己撤的烂污，叫别人‘揩屁股’，太缺德了！”

我听了颇感欣慰，但也心酸，想当年寇准鼓动宋真宗上前线，迫使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奸相王钦若说是寇准拿皇帝做赌注。

我这不也是拿小皇帝当赌注吗？

但团团一点也不懂个中曲直，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还挺兴奋呢，说明天上幼儿园告诉大家，她“光荣”地跟着爷爷清洁环境捡狗屎。

“苦肉计”见效了。整整一个星期，小径两旁干干净净，人还是有良知的，我想，不料如此佳境只维持了一星期，不几日，又见路边一坨一坨的了。

静下心来，换位思考，如果我是遛狗者，倒不是不愿意为狗狗“揩屁股”，而是捏着狗屎放哪儿？臭烘烘腻哒哒，陪它全程？若有废弃箱，岂不完事？

念甫及此，立即觅来3只有盖的塑料收纳箱，在小路的首尾及中段各置一只，上写：狗狗粪纸敬请入内。

每月一次，物业将其定点清除。小路就此干干净净。

塑料收纳箱是上“拼多多”网购的，31cmx22cmx17cm，三件才18元。我仅花了区区18元就买来了一条清洁幽静、诗意无限的小路，你倒说说，谁说的“有钱难买清风明月”呢？

深秋漫步小路，但见碧波映天，莲叶田田，花气清婉，落英缤纷，心旷神怡之际，不禁对团团说，你看，小路是可以改变的，人，也是可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