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
朋友发来图片,新泡的桂花茶。汤色红亮,应是丹桂。因是新鲜的花粒,它们鼓胀着,挤挤挨挨,簇拥在杯底,释放着生命里的余香。
桂花守约,留着一夏的心事,单等秋风吐露。今年的秋,来得较迟,有人戏言,是日子把自己过忘了。已是暮秋,突然一天,小区里,行道边,有桂香飘来。起初只是袅袅,似是欲言又止,接下来便是集体吐纳,天地间桂香回荡,直把行人醉。我深吸一口香气,又是做糖桂花的季节了。
母亲去世后,每年,我都会做一瓶糖桂花。并不是特别馋这一口,或许,我是以这种方式,祭奠曾经陪伴我的人。
母亲喜欢各种花,以前,我家院子里有株金桂小苗,长成树,再年年开花,都是母亲的功劳。别人只是把桂花当花看,母亲则给我们做了一回又一回的糖桂花。
当幼小的花蕾在叶腋间探出头脑,母亲就开始围着桂花树转着,看着,甚至夸张地凑近闻着。她笑着说,今年的花,又要开疯了。米粒般的花陆续绽放,我们等不及了,要做糖桂花啦!母亲则是一推再推:不急不急,看花开得多好,真是舍不得呢!母亲是真的不忍摘花,她常说过,所有的花,花期都短,在花脱离树的一瞬间,“叭”地一声,生命就结束了,就让它长在该长的地方,我们有花看,有香闻。
我们姐妹几个可不管这些,趁母亲不在家,拿报纸铺在地上,轻轻摇动桂花树冠,桂花如雨簌簌下,不一会,已经铺满厚厚一层。
母亲回来,只能笑骂几句。她小心收集桂花,淘洗后放在竹筛里,捡去花梗、残花和树叶,摊在太阳底下晾晒,一天下来,桂花就过完了花的一生——原本金黄的一层,变得干缩发暗,颠一颠,只有一小捧。做糖桂花也是有仪式感的。晚上,母亲把家里收拾停当,便来专心腌渍了。她拿出早准备好的干净瓶子,一层白糖,一层桂花地铺着,间或再晃晃,排排空气,只要装到八九成便可。我们围在她身边,屏息相看。干桂花的香味淡了许多,失去了水分的香气是不饱满的。但母亲总是说,香味还活着,会在瓶子里慢慢释放的。
完了,瓶子搁置在餐桌一角,走来走去,我们都会看上一眼。看着桂花的颜色愈发深褐,看着瓶子里溢出了糖水,一眼又一眼,满满的期待与快乐。
要不了多久,糖桂花就可以吃了。开瓶,酝酿已久的香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在花香的尾调又糅杂着糖的甜香,诱得我们直往桌边凑。挖上一大勺,糖汁在水中缓缓化开,干瘪的桂花虽没有丰满的身姿,但留存的香味让它的生命再一次延续了下来。平时常忘喝水的我们,会一杯一杯地牛饮。
成家以后,母亲会做更多的糖桂花,一瓶一瓶地让我们带回家。母亲在,我们凡事都有着依赖心,母亲不在了,桂花还开着,糖桂花也做着,可是,由口入心,只有思念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