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晦
三十三年前,我离开中国,挚友严祖祐在《新民晚报》上发表送别文章《飞走的作者》。此后的漫长年月里,我们电话书信不断,见面欢聚的机会也并不稀少。今天,我写这篇我最不想写的小文思念他。
严祖祐是一个率真可爱,非同一般,令人难以理解又无法忘怀的人。他是一个嘻嘻哈哈,难得一本正经的人,跟所有人想象中的作家记者、当了爷爷的老年知识分子大不一样。一个场合,有了他,就热闹了,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读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时,也不怎么埋头阅读书报,倒是在别人家里做客,顺手捞到一份不知哪一天的《新民晚报》,他可以全神贯注读得忘记一切,忘记回家吃饭,忘记身在何处。
他退休于上海《第一财经》记者职务。此前多年,他当过中学语文教师。据他自己说,上课时,他一转身在黑板写字时,学生就会向他扔粉笔头和纸团。进了报社,他才仿佛如鱼得水。殊不知,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有如椽巨笔的报人严独鹤,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荫庇。
他当记者,勤于采访,落笔极快。他写过许多整版报道文章,为内地乡镇企业叫好,为弱势人士发声……他家里有着父亲留下的红木大写字台,但他从来不用,而是坐在床上,摊纸腿上,写他的文章。写长篇有了初稿,把一大卷乱七八糟、没有编号的稿纸朝我手里一塞:“帮我改改”。就这样,他出版了表现刘永福抗法的历史小说《异域情仇》,以及影响广泛的长篇纪实文学《人曲》。
为了交流切磋写作小说,我住在他的家里整整两年有余,直到我结婚为止。期间发表了多篇两人联合署名的短篇小说。他的家人笑他的房间脏得像“狗窝”,他得意地说,“这狗窝里现在有两只狗了。”每到夜晚,我与他两人,各拿自己的碗筷,到居民食堂搭伙。对于饮食,我们极不在意,吃饱就好。
两个老光棍的生活,充满趣事。有一次,他要与某一女友约会,请我帮他清洗一件肮脏的白衬衫。晚上回家后,他非常诚恳地说,“方晦,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你只需帮我把衣领子洗洗白就行了。”凡遇雨天,他去什么地方,离开时拿走的雨伞,绝对不会是他撑来的一把。平时穿衣,从来看不到他有两只对称的衣领以及一样长短的袖子。
他结了婚生了儿子,朋友们都困惑他如何顾家和养育小孩。他的幼教老师出身的夫人长期患有慢性病,他又什么都不会做,于是他就奔波兼职,拼力赚钱,雇请佣工,让夫人摆脱家务之劳。他们的独子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通过考试,当了律师。
2022年1月9日,在与亲友聚餐时,他头靠椅背,闭目养神,悉如往常。朋友们聊得热火朝天,没有人意识到他已经在至亲好友的环坐中溘然而逝,结束了他看似自得其乐、游戏人间,实质成绩超群、心力交瘁的78年人生。
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