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撞了我的车

富晓春

冬夜，我搭乘王董的车随道回城。行至城外的一个十字路口，正在等待红绿灯，忽然感觉车身一震。我与司机小潘下车察看，发现一辆小四轮顶到我们车屁股上，揩掉了一小块漆，而小四轮前保险杠几近脱落。

从小四轮下来一对老年夫妇，几乎一样的装束：扣一顶灰色鸭舌帽，棉衣外套件带袖套的背搭拦腰，左右缝两口袋，口罩遮住了脸，露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老头一下车，就闷声闷气地叫嚷道：“太不小心了吧——你撞了我的车！”小潘人高马大，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真会倒打一耙！撞了我的车，反说是我撞了你！”

小四轮改装过，车斗搭个带“屋檐”的天棚，车上放置着桌凳、烤炉、网架等，还有一个广告牌。从老太太嘴里，我了解到，他们原经营着一家烧烤门店，疫情一来做不下去，改摆流动摊点，到江边外滩、车站码头等滞留人群的地方做夜半生意。生活不易，小四轮司机虽说态度蛮横些，但我却不忍将他与敲诈挂钩。

那么“你撞了我的车”，此话又从何说起呢？莫非是他过于疲惫产生的幻觉？正独自暗想时，两位司机吵得更厉害了。此时，王董下来，将我准备打110的手机拿走，说：“我们私下协商解决。这样吧，我拿一千块，你们自己去修理，可以吗？”小四轮司机先是一愣，随后欲言又止。王董见对方默然，便当作同意了。他用手机扫描小四轮上的二维码付了款。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我们重又回到车上。小潘还是忍不住嘟哝道：“明明是人家撞了我们，董事长倒好，自己修车不说，还倒贴人家钱，还不让报警。亏不亏啊？”“亏什么啊？一千块钱，对我没什么。不要太计较了，大家都不容易。”

正发动车子要离开，突然，小四轮夫妻出现在前风挡玻璃前，举起双手拦住了去路。一个急刹车，小潘忍不住爆了句粗话。却见小四轮夫妻疾速向车窗内丢进一个红塑料袋，说：“退还你们一些钱。我们的车没那么金贵，几百块就够修理了。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还你们？”王董解开塑料袋，发现里面装的全是十元五元、甚至还有几角的零钱，其中有些是用牛皮筋捆扎整叠的。这一塑料袋零钱，不知要卖多少鸭脖子烧烤才能攒下来啊。瞅着那一堆皱巴巴、油腻腻、散发着一股浓烈气味的零钱，王董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起当年创业流落街头与之相类似的场景？还是想起了同样在乡下做小本生意年迈的父母？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眼眶里的泪水。

一路过来，车内寂静无声，大家都没有说话。天底下的事，真的没有输赢。有些事看上去输了，却不见得输；它赢在人的内心，赢在天地之间。每一个人活着，不就图个内心的平和安宁吗？

这时，我们的车已驶在进城的高架桥上，车窗外不远处整个城市正从夜幕的灯火中慢慢苏醒过来，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呈现一抹绚丽的亮色……

那是大地在黎明前孕育着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