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斐儿
日照方寸林有墨,堂织光阴笔生兰。初识林昉是在建国西路一栋被绿荫掩映的建筑中,我们第一次见面便聊起她窗台上白色的蝴蝶兰,她给我冲了一杯咖啡,给每一片兰花叶子轻轻擦拭,聊到有趣之处,就抬起头看我下,眸子里是初秋的明亮。林昉告诉我兰花少有香气,却是她最爱的花。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书画造诣和她书画世家的故事,林昉与兰的渊源,亦源于家传。
午后长时间地趴在窗台上,观察一盆兰花或者净植在阳光下的轮廓,叶边的翻卷,内外侧的不同,捕捉她往上生长的无形的力量,然后在白色的宣纸上一笔一笔将它画出来,这是林昉的外婆——书画家熊赛英教给童年林昉打开世界的日常。很小的时候,林昉就惊叹于白而虚无的宣纸的神奇,它可以装得下整个世界。外婆说,安安静静的时候最有力量,做人也是这样,清清爽爽,安安静静。
外婆把童年林昉抱在膝头,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笔画兰花的叶子,那种永远不疾不徐的耐心,还有老人掌中的体温和毛笔笔头的柔软,通过墨汁的提按晕染,一并传递给那颗年幼的心灵。外婆将她的父亲中国狮虎名家熊松泉也就是林昉曾外祖父的画册一页一页翻给林昉看,熊赛英是熊松泉的独女,对其在书画治学上严谨有加。林昉称曾外祖父叫太外公,太外公的画册、还有《芥子园画谱》等那些外婆珍爱的画册,幼时林昉喜爱莫名,看了一遍又一遍,久而久之,不同的画作之间好像有了某种关联,形成了林昉懵懂而逐渐走向立体的美术世界观。林昉的外公杨光辉擅书法,其清秀有骨的书法造诣和文学功底对于林昉影响深远,外公外婆对于林昉在书画和书法的面授和亲传,是林昉艺术历练的开蒙,使林昉如孜孜以求的蕙兰,沐光而长。
林昉的太外公熊松泉与张大千及其二哥张善子是莫逆之交,同是大风堂门人,熊松泉非常赏识彼时年轻的张大千,彼此切磋、情谊颇深,成为业内佳话。当时张大千和张善子连通的画室——马当路西城里17号,是太外公经常带女儿熊赛英去的地方,现今听来如雷贯耳的中国书画大家,当时都是看着熊赛英长大的和蔼的叔叔阿姨。熊赛英承悉父亲熊松泉中国画的亲传亲授,主张“师法自然”,主张在熟悉的世界里寻找不同的切入点,按照熊赛英推崇的说法,书画对象的“似与不似”之间的分寸,就是一个书画者需要拿捏的尺度,这种尺度是教不了的,必须师从大自然,于心中美的感悟而顿,于主观感情和意向表达之间取得最佳的平衡,不仅需要训练,更需要岁月的打磨和灵性世界的打开。因此以通透的眼光看待世界每一项事物,然后用线条、笔触把它的气韵、神采再现出来,是生活中一桩美事,也是日常。如今这样的“美事”,亦成了林昉的日常。林昉画室的上方,刻有一块匾额,书有“凭兰室”(“室”亦曰“事”),有凭栏观四季,笔下书乾坤之意。
2016年,林昉拜谒吴昌硕先生的曾孙吴超学习篆书,因长期致力于治画,作品崭露头角,参加多次大型书画展进入公众视野。林昉勤于埋头钻研隶书、篆书之精妙和深阔,浸润颇深。以一叶带出整个春天,是书画在静默中最大的生趣和力量,一叶知秋,一花一菩提。多年来林昉研习植物人物兼工带写,画作上更凸显“在场”的四季和心绪,意蕴气息愈加生动,渐入佳境。
每当凭兰对诗画,林昉总是感概画堂书案的林林总总伴随了她的半生,人生取舍,日常盼顾,总是因着心中永盛的兰花,而显得清幽宁静,简单丰沛。林昉想起太外公熊松泉笔下的走兽矫健腾云,又想起吴昌硕的名言“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两厢如高山流水,沁润关照,笔走游龙,心怀若谷。独立幽兰在山中涧边,朝迎晨露晚沐鼓声,静自葳蕤、亭亭净植,如此清清爽爽、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