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
上世纪60年代末我在黑龙江农村插队。生产队位于黑龙江上游,村庄房屋沿江而建。每逢10月黑龙江进入封江期,江面冰冻三尺,时间长达半年。隔年5月1日前后,气温转暖升高,冰雪消融,进入了开江期。开江对沿江的百姓而言是件大事,江边时常站立许多人,观看每年一次波澜壮阔、惊涛拍岸的盛况,而居住在上游的百姓,更为担心的则是“倒开江”极端状况发生。
那年我站在黑龙江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开江的壮观场景。初期冰面不断发出“嘎嘎”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细细端详,若隐若现一条条细微的裂缝。目不别视,潺潺流水徐徐冒出了冰面,缓缓向四处流淌。随着裂缝慢慢延伸加宽,江水喷涌而出,原本连成整体的冰面各个击破逐步瓦解,形成四分五裂无数独立的冰块。当下游江水流动伊始时,上游江面冰块随之松动融化,漂浮于江面顺势而下,在相互撞击的推拥下,冰排随江水汹涌澎湃,奔腾不息流向下游,而部分冰块遭撞击后,被推至岸边搁浅,停滞不前,渐渐融化汇入江中。
冰形成时因不同压力可以有不同晶格结构的冰块,当地人称为冰碴子。冰块带着顺丝的冰碴,形状各异,奇形怪状,有棱有角:三角形、四边形、不规则的多边形……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美不胜收,有些更是奇形怪状,鬼斧神工。
冰块随激流顺势而下,而相互之间发生猛烈撞击,分裂出大小各异的冰块,体积大的有好几个立方米,俨然如目空一切的巨无霸漂浮在江面,自上而下,推波逐流,当地人称之为“跑冰排”。
黑龙江开江有“文开江”和“武开江”之分。
所谓“文开江”,指气温缓缓升高,江面冰雪逐渐融化,致使整个开江过程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瓜熟蒂落。冰块融化后,绵绵不断的江水载着冰块缓缓流向下游,和风细雨,碧波浩渺,文绉绉的,好似淑女般温文儒雅,旷日持久。
“武开江”则表现为气温迅速回暖,冰封的江面一夜之间断裂,冰排顺江而下,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如疾风骤雨,似万马奔腾,跑起冰排宛若雷霆万钧。冰块之间不时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气势恢宏的场面令人叹为观止。待冰块消失,江水方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黑龙江上游南北两源在漠河以西洛古河村汇合,气温寒冷,开江一般均为下游冰面首先融化,接着上游开始解冻。但极端情况也有发生,若上游江面先于下游解冻,就是“倒开江”了。此时,上游江水大大小小的冰块如同脱缰野马撞击到下游尚未完全开封的冰面,源源不断的冰块在此受阻,前赴后继,迅即一层层高高叠起,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冰坝,迫使水位不断升高,直至江水上岸倒灌。地势低的村庄稼被淹,房屋倒塌,家园遭殃。
听老乡说,我离开生产队回沪后,有一年春季黑龙江冰面出现了“倒开江”,江水上岸淹没了我插过队的公社所在地和整个村庄,损失惨重。不得已,公社与生产队整体搬迁至离江边8里地外地势较高的后山另起炉灶,重建家园。时常勾起我回忆与遐想,令我永远无法忘却的两幢知青宿舍,无一幸免,夷为平地不复存在。
那年我重返黑龙江,站立在知青宿舍遗址,脚下踏着的是一大片长势喜人的庄稼,这里早已成了农田,令我思绪万千,感慨不已。这都是“倒开江”的结果,真是江水猛于虎!但人类也是坚韧的,在经历灾难后,依然会重新前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