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山上的花都快开了,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小叶发来微信,顺带附上杜鹃花的重重花影——有的大红,有的淡紫,夹杂在如海的春山中,如云似锦,如夕霞如浪花,还有纯白的花丛如纱幔,在山野里寂寞地摊开来。
小叶是神仙居的导游。我上次去时,尚是冬天,入得山中时,满山云雾萦绕,仿佛进了仙境,远山与近色,都幻化在了缥缥缈缈的云雾之中,消失了,退隐了,彼情彼境,绝非人间所有。待到了南天顶的“天空之境”时,一会儿忽然云开雾散,石壁万仞,悬崖之上,观音峰忽然显现出来。那一瞬间,脚下数百米依然是云海,观音峰仿佛从云海之中生长出来一般,风起云涌,眼前与胸中,都是无尽的波澜壮阔。只一会儿,那如海的云雾又聚合起来,将眼前群山巨峰笼罩,如层层的纱幔重新遮蔽,仿佛是眼前的山峰,从未在世间打开过。那般的奇云幻雾,令人震撼无比。
那次就相约——还要再去神仙居。晴时去看,雨时也去看。想来都是不同的景致。冬日雪景想去看,深秋红叶也想去看,四时亦有四时的绝妙。这样相约不久,疫情却反复起来,一阵儿是这里不方便出行,一阵儿是那边防范升级。我等为了不增添麻烦,就尽量减少流动。神仙居下雪的时候,漫山如银装素裹,真是人间奇景,便也只能在小叶他们的微信朋友圈里看看,无法登临山中。到了春日渐醒,本也希望出行,无奈也有状况,依旧远程看山。
小叶常会在朋友圈里,分享一些山中美景,譬如二月的深山含笑开放,三月的杜鹃如云盛开。从二月稍晚开始,深山含笑在绿色森林里绽放,特别显眼。小叶说,山里的花,大抵不是特别的耀眼,但若俯下身来,则会发现许多零星的野花,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有些也是不知名的,只自己在山崖上绽放,常给人惊喜。三月的杜鹃,则是景区的工作人员不辞辛苦种上去的,淡紫色的那种,长在栈道周围;另有一些野生的则是长在遥远的悬崖上。到了五月,还有野百合,会在山间如期开放。黄色的野百合长在悬崖间,或是流泉飞瀑的旁边。有时在栈道上行走,不细心的话,你就发现不了。那样的野百合,在千仞之高的悬崖的裂缝里,在几乎看不见泥土的地方,忽然生长起来,忽然冒出一枝,举着骄傲的花朵。此时,如果你也看到,一定会感叹生命力的实在顽强。
最近因了疫情,神仙居的旅游团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的散客上山。小叶仍然会经常上山,她的同事们也依然天天在山中行走、工作、攀爬,依然在朋友圈中,快快乐乐地分享山中岁月的美好,似乎是说,即便此时此刻,你困在自己的生活中,若不能来此山中,我便要把山中之美分享给你。
神仙居,是括苍山第二高峰大青岗的余脉。山上矗立着无数天然巨佛,流传千百年来数不清的神仙传说。我想起来,上次在神仙居逗留,还知道些神仙居的创业故事。上世纪90年代,县里才组建成立旅游局,那里有悬崖绝壁、飞瀑流泉、茂密丛林、飞禽走兽,其天地造化,自然景观不亚于黄山、三清山,宛若仙人此地居,可惜藏于深闺人未识。许多工作人员不畏艰险,攀藤伏壁,把一条条沟、一道道坎都攀爬过,渐渐开辟出穿山小径,以及勉强可以从容行走的道路来,勉强把旅游事业做起来。
这二三十年,神仙居的美,一点一点呈现出来,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天地的意境,渐渐被认识和传播,神仙居的知名度,也不断被推高。那次,众人推崇一位朱先生,说他最为爱山,这山中的沟沟壑壑,没有一处他不曾走过;山中的一草一木,没有他不曾访过的。也正是有了他们,才有了这绝美的风景——然而,朱先生却一再摆手说,山自在,水自在,山水之大美本就在那里,几百万年了,自己不过也是山中一草尔,岂敢掠山的大美。
春天,不知不觉就在神仙居浓郁起来。我想着还要与朱先生见见,与小叶他们一起再去爬一爬神仙居的山。看云山雾海也好,看花花草草也好,都令我向往。山中还有一处“薜萝深处”,源自倪瓒的一句话,“苍藓浑封麋鹿径,白云新补薜萝衣”,这个意境真好,他是写给画家朋友张雨的,我也想去薜萝深处访一访。宋代画家郭熙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间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这样的三远,神仙居都有,春山如海,千崖滴翠,层层叠叠的山,渐次醒来的花朵,都在等着来客。松枝煮茗,我是想和你一起侣草木,友麋鹿,于山长水阔之间,共坐同饮一杯何如。
春天在这山里,我知道,正在轰轰烈烈地到来,小叶发来消息,说悬崖间的野百合蓓蕾沉沉,花期即将到来。阳光出来,疫情也必如这山中云雾一般散去,待那晴和之日,漫山的花朵都将开好,花们一齐在神仙居迎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