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伟明
前一时期,因疫情在家,费尽思量,操练起从小从外婆烹饪手艺中学来的江南塌饼制作。
民以食为天。文化的江南,连饮食都是蕴含着吃的文化和文化的吃。我小时候舌尖上的味蕾,是由外婆给定位的。无论是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还是稻花香里的金黄秋色,我总是随外婆去乡间田野挑那绿莹莹的野菜,收获起水灵灵的青菜。每当提篮回家,外婆总是利索地把野菜青菜,在水中清洗干净,用沸水浸泡,沥去略带苦味的菜汁,揉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碧绿菜团,再用熟练的刀功,切成菜屑,成为做塌饼时馅儿。
那做塌饼的米粉,是我和外婆用石磨精心磨制而成的。外婆会在粳米粉中掺上一些糯米粉,让塌饼增加韧性,糯软而不泥烂,配上菜的茎根,让塌饼入口时缠绵不化,富有嚼劲。
外婆在做塌饼时,往往用温水把米粉调和,反复搓捏成粉团,然后做成圆形及各种形状的款式。外婆在塌饼里,还会放进豆沙酿、枣泥酿等馅子。一旦塌饼做好,便摆放在竹匾里,等待开启油锅。这些手制的精致塌饼,经过油锅的翻煎,会发出滋滋的声响。那诱人的五谷飘荡的香气和只此青绿的灵气,足以让我的童年大饱口福,提振食欲。
年少心急的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搛起刚出油锅的塌饼,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几番都烫得舌尖起水泡。然而,那香香糯糯的诱惑,却让我舍不得把塌饼吐出来。因为,江南的塌饼,是民间创造的一种朴素的乡土美食,它以质纯味正取胜,这种非遗饮食文化,吸引着一代又一代江南人乐此不疲,传承创新。同时,也浸润着对江南风物、风情、亲情的永恒记忆。
关于江南塌饼,曾有这样一个传说,当年,范蠡和西施退隐江湖时,犹喜居住在青山绿水的湖边,一年四季,男耕女织,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有一年,江南水灾泛滥,田园里稻谷青黄不接,颗粒无收。智慧的西施,便在荒郊田野中挖来野菜,拌上家里留有的米粉,做成又甜又软又糯,香甜留齿耐饥的塌饼,分送给左邻右舍,解饥度困。从此,这一融汇大自然精华的绿色美食的创造,慢慢地在江南民间流传了下来。
过去,毗邻苏浙沪、淀山湖一带的乡民,靠水吃水,下湖捕鱼,时常担心无风三尺浪,浪头开花,生命有险,面对渔船时常有灾难的困境。淀山湖畔商榻等地区的乡亲们便每天聚在一起,做着虾笼,喝着“阿婆茶”,祈福保佑亲人顺利归来。因当地方言塌饼与“太平”,音谐义合,蕴含着“太平平安”,十分受人喜欢。几千年约定不散的“阿婆茶”,总是汇聚着姑嫂婆媳、妯娌姐妹,做着菜筋、南瓜、虾肉、豆沙等糯米塌饼,在黄澄澄、糯嗒嗒、甜滋滋、咸咪咪、香脆脆中,“太太平平”地祈福。这江南的塌饼,既饱了口福,愉悦了心情,又寄托了情感,直至如今,依旧长盛不衰。
在江南,无处不文化。如今的塌饼,成了江南小吃、海派点心。这一旷野之美的塌饼,在上海世博会期间,曾在朱家角招待过世界各国的第一夫人。它们与炙毛豆、甜酱瓜、芡实糕、海棠糕、八珍糕、状元糕等美食小吃一起,展现了江南下午茶美食的非遗元素和艺术魅力。
饮食,不仅是一种消费,也是一种创造,更是一种文化创意的审美追求。源远流长的江南文化,从数千年前茹毛饮血中走来,告别刀耕火种,追求鱼羹稻饭,原色、原汁、原味,展现了生活的“本真”,民以食为天的“初心”。营造了良好的生活方式,走向了文明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