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染尽的风景

李骏

每次从单位走回来，看到夕阳慢慢地从城市那边落下去，看着周围回家的人群，我总是在想：我是谁？我要干什么？我干了什么？

人类总喜欢这样问自己。

黄昏，给人一个思考的时刻。云彩有时浓烈，有时清淡，有时又残阳如血。

我的人生，由无数个黄昏组成。

小时候，盼望着天黑，大人们能从田野归来，踩着夕阳，偶尔有歌声飘过旷野和村庄。随着黄霞谢幕，炊烟升起，家家户户炒菜声、打骂声、欢笑声甚至于吵架声，与牛羊哞叫、狗吠猪哼，构成一幅乡村的风景。这风景，也有愁，也有怨，也有欢，也有乐。

只有我，常常站在山边发呆。望着那远处的夕阳，我觉得天那边一定有更为精彩的东西在等我。只是，那时我尚无法翻越大山，无法解决父母愁容下面生活的艰辛。

后来，去上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最怕到了周末，太阳下山的时候，同学们纷纷回家，而只有我们少数几个，徘徊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有些无措。前途像夕阳一样遥不可及，希望像天空一样茫远。我不知道未来会在哪里，希望会在哪里相逢。对老师与同学的依恋，往往让人在分别时，涂抹上黄昏的惆怅，不知道命运安排了什么东西，在前面等我。人生的画布，用勇气做底色。

及至当了兵，到了新疆边防，黄昏是一种责任，一种乡愁。责任让人坚守，在寒风大雪里守卫着祖国的疆土，黄昏太阳落下，长红落日圆，看山川地貌，广漠而苍凉，一种孤独深入骨髓。常常是天色渐寒，朔风劲吹，寒冷沁入军衣，带动着黄昏的乡愁，让人对故乡那个方向，仿佛有一种揪心之痛袭来。那时没有手机，交流完全靠书信，一封简短的信，也要走上一月甚至于数月，喜事变成往事，哀事成为遥远，故乡那个地方，是深深埋藏的思念。我懂风，我懂爱，我懂乡愁，渴望知道世间人事是否安然，爱过的人是否依然等待。至亲的父母，一定也在故乡的黄昏思念着我。黄昏连着月夜，月夜连着清冷，清冷连着忧伤，忧伤挨着骨头，最后，变成看不见的泪，从眼角流下。

后来考入城市，又留在城市。从此，城市的黄昏常与生活相关。城市里的人，常在黄昏返家，家也就有了黄昏时的温度。不似边防那样寒凉，也不像城市人心之间那样隔膜。偶尔出门远行，黄昏让人不想停下脚步，总幻想着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好的风景，还有更好的人在那儿等着邂逅。往往飞机落地，列车抵达，舟船靠岸，便觉黄昏的短促。而一旦出门时长，又盼着回家。此时的黄昏，充满期待的眼神。在外安家立业，娶妻生子，他乡的城市便自带温度，黄昏此时显得温馨而绵长，此时的他乡便成故乡。天长日久，故乡的亲人渐次离去，黄昏又被抹上一层血色，让人感喟光阴的流逝，叹息人生的无常。

终于有一日，人到中年，儿子说，无论你想什么，你也回答不了那些终极的哲学问题。是啊，现实的土地上再无法生长出青春的种子，谢了顶的头颅也少了昨天的热血，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情，何妨接受了平凡的人生，满足于当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