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礼物

孙未

现在正是国外的新年。德国每年的新年恰好是大学冬季学期过半的时候。旧年将尽，我们文学博士小组的办公室又开始早早计划迎接新年的联欢会了。邮件发过来，询问每个人各自烹饪什么拿手美食带过来，然后就是经典的“最丑礼物”的准备任务。每个人必须带一件家里最丑的物件——就是那种放在家里实在看着碍眼，一直想丢掉，却担心扔到大街上也未必有人愿意接手的那种——用礼物包装纸包起来，带到联欢会上来抽签交换。

曾经初来乍到，本着中国的儒家思想，我觉得这种所谓“最丑”的说辞应该只是个幽默的表达方式，“礼物”才是本质。参加联欢会的七八个教授辛苦育人，全年清晨早起，不是在给学生看论文改论文，就是用邮件或者当面回答学生提问。联欢会上的十几个学生平时相互帮助着查资料和讨论难点。尊师重教团结友爱，这新年礼物怎么都该本着感恩之心准备得体体面面的，怎么可能真的是免费处理垃圾的一种途径呢？在此补充说明，德国扔垃圾是要付钱的，拿原本打算丢弃的垃圾送人真的可以省钱。

结果去年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我被叫去联欢会，“送礼”现场让我大开眼界。

按照游戏规则，每个人第一轮抽签随机拿到包起来的“最丑礼物”之后，首先要拆开包装，用溢美之词向大家推荐自己最新得到的“礼物”，像是个广告环节。

包装陆续拆开：一只挂着羽毛的泛黄的大木槌装饰品，目测被虫子咬过二十年；一对球形底部的水杯，晃动起来里面装不了两口水；一尊色彩斑驳咧着嘴笑的猴子摆件，还会发出机械振动的笑声；一件惨绿色的青蛙图案的广告衫；一座巨大的眼睛像铜铃表情呆滞的狗雕像；一组丑女盐和胡椒瓶的组合。还有一个结构有点问题的组合奶酪刨丝器，打开包装后各个部件就纷纷散落，很难正确组装到一起。唯一一份有点儿和新年礼物沾边的“礼物”的是一份2022年的日历，然而年月日全部用的是罗马数字而不是阿拉伯数字，如果是我在这份日历上看日期，每天都要掰着手指琢磨一会儿才能明白。

之后进入游戏下半场，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掷骰子获得交换礼物的机会，如果数字大于六，就可以随意挑选别人手里的“礼物”，把自己手里的“礼物”换给对方。掷色子的机会总共两轮。随着鬼哭狼嚎，大多数可亲的教授和可爱的同学手里被强行塞入比原先更丑的玩意儿，同时其他人为了暂时交换到了不太丑的“礼物”而欣喜。

我们小组的首席女教授绍特在第一次掷骰子的时候摆脱了手中的日历，幸运地抱着她中意的奶酪刨丝器的一大堆零件回到了座位上。首席教授的智商果然了得，仅仅一次沉吟和两次停顿，她就把一堆零件成功地拼合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靠谱的奶酪刨丝器。第二轮掷骰子开始，她的亲传弟子，俄国裔德国女博士生娜塔莎，刚掷到了总数七就欢呼一声直奔她而去，任凭她如何哀嚎恳求，毫无怜悯之心地从她手里把那个已然拼合完整的奶酪刨丝器抢了过来，把那一尊丑巴巴还会震颤的猴子摆件塞给了她。

这一番操作当时就把我震惊了。要知道这位女教授不但统领整个小组的工作，而且正是娜塔莎的亲导师啊。娜塔莎，你就不担心每次你交三五十页论文新章节给导师的时候，她不会给你标注满问题发回来，让你接下来的一整年只修改那三五十页吗？你就不担心最后论文评审的时候，她摇头，你拿不到学位吗？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上周娜塔莎刚收到论文最新部分的回复意见，绍特教授给她的标注比我们每个人得到的都少。

“礼物”交换尘埃落定后，游戏并未结束，游戏最重要的执行部分是，最终留在谁手里的“礼物”不得丢弃，必须至少在家里放置一整年直到下一个新年的到来。有人还在殊死抵抗：“这套盐瓶和胡椒瓶真的合法吗？这种消费人的玩意儿要是出现在北欧，物主可是要坐牢的。我要找德国妇联申诉，这礼物我不能带回家。这玩意儿要是在家里摆一年，我妻子准保一年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了。”

此刻我正重新翻看着今年联欢会的邮件，心中默默想着明年新年送礼的环节。我环顾公寓，嗯哼，有什么垃圾是我今年年底想要节省垃圾处理费免费丢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