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俯仰 “飞雪”迎春香雪海 老邻居 缝纫机的前生与今世 蜕变
第16版:夜光杯 2023-01-17

缝纫机的前生与今世

吴莉莉

四川北路上的群众剧场曾经辉煌过几十年。关闭多年后前两天路过,它已变身成了小商场,就像从前的虬江支路旧货摊。里面还蛮热闹,不过看客居多、买者少。有件眼熟物顿入我眼——一台旧的五斗脚踏缝纫机,硬板纸做的简易标牌斜插在机旁,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特价586元。久违了的旧物,勾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从前,老上海人叫缝纫机为“洋机”,因为这东西是从西方传过来,就像洋火(自来火)、洋灯(电灯)一样,叫法约定俗成。当时能拥有一台洋机,家里的经济条件都蛮好。放在室内作摆设罢了,其实并不靠它缝制衣裤。女主人闲时玩玩,缝个花边、蕾丝等饰物,或者做点精制的女红,方便得很。那时我家住在溧阳路1084弄,楼下陈家条件好,陈先生是工程师,家里就有台美国“胜家”牌手摇缝纫机,有个褐色的木壳套着。手摇机的缝纫速度慢,操作时需两手左右开弓才行。邻居妈妈们看到“胜家”,都很羡慕。

1952年,三妹刚出生不久,我家也买了台五斗的脚踏缝纫机,当年这是家里的一件大事。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办起合作社,帮助家庭妇女走出家门,让她们学习劳动技能。我家生活不宽裕,祖孙三代靠父亲一人在税务局工作,母亲就报了缝纫班学裁剪,想学点手艺贴补家用。学习班要学员自带装备,没有“洋机”怎么行?父母拿出积蓄,还卖掉一只金戒指,才凑齐了一百五十元现金。至今我还记得,那天父亲叫了辆三轮车,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把它迎进了屋。

我妈的学业成绩还不错,有家庭旧照为证:我上小学一年级穿的白衬衫和背带裙、两个妹妹的泡泡袖花布连衣裙,就是母亲缝纫班的“作品”。妈还为我爸做了条西式的棉马裤,工艺蛮复杂,裤腿边钉有一排纽扣,紧身又保暖。爸穿去上班,局里同事们都夸好,这让他很有面子。妈靠这台缝纫机搞副业,为洋娃娃的大头贴像做机绣活。从厂里拿来打好图样的白坯布,用五彩线绣出洋娃娃的五官和头饰。娃娃大头贴形象生动、活泼,加工的过程也很有趣,我喜欢站在一边看妈妈绣像。绣线要自家买,买回的各色线是成束包装的,须拆散后绕在线轴上,方能上缝纫机用。我自然就成了拆线、绕线的小工。有时出了次品被厂家退货,妈也不会浪费这些大头贴,把它们缝在我的书包上或是妹妹们的围单上,小人都很高兴。次品当然不能出太多,不然妈妈就赚不到钱。

“大跃进”时期,家庭妇女都走出了家门,母亲有了正式的工作。缝纫机的机绣副业停摆,但一家老小春夏秋冬的衣着,还有平日里的缝缝补补,母亲还得靠着它。后来我家搬到四川北路三新里,邻居们都没有缝纫机。王家姆妈买来花布,请妈为她家里女儿踏几条短裤,过街楼阿婆请妈妈为她家踏条被单,邻里互助么,母亲总会挤出辰光帮忙。我和妹妹们也慢慢长大,耳濡目染地跟着妈妈学,布衫衬裤等小件东西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缝纫机走进千家万户的好时光,应该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一代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缝纫机成了新娘嫁妆的必备物。无奈彼时物资供应紧张,一切需要凭票供应,备台缝纫机真不容易。那时的小家庭都是双职工,哪有空去做针线活?也就是跟风学秀罢。妹妹们出嫁时都备了缝纫机,几十年下来也不见她们用过几回,现在卖的卖、送的送,全部“断舍离”。母亲的爱物、我家的功臣,也在二十多年前,随旧居拆迁,让收旧货的师傅拉走了。

回想最后看到母亲坐在缝纫机旁的那幕场景,至今历历在目:爸戴着老花眼镜在拆一把尼龙花布的旧折叠伞,妈眯缝着眼,把拆下的三角形旧伞布倒接着拼起,再装两个襻襻,改成购物袋……当时我觉得两老有点好笑。弹指三十多年过去,如今忆起却是阵阵的心酸。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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