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伊说:倘若明天天好,去爬香山吧?约定每月爬一次香山,目的是锻炼自己日渐衰老的腿。
我从来没有在如此好的天气爬过香山。天空湛蓝,阳光洒在树上,疏离的树、茂密的树、半落叶的树——头顶上是简陋的电缆车,稀疏地坐着人。伊说:等到了山顶,我们坐缆车回来。登山很累,一步一个台阶,四百个台阶下来,人就有些气喘吁吁了。再往上攀,却是一步一个信心,需要自己给自己打气。我爬爬停停,停停爬爬,身上的棉衣此刻成了沉重又暖和的铠甲,脸上的汗,虫子一般在爬。
回首望,陡峭的台阶像硕大的奖状,看上去像一个惊叹号;周山都是冷色,独有阳光洒在墙上的暖。在香炉峰看远处的山水,玉泉山的塔影和颐和园昆明湖的水清晰可辨。相比而言,人容易被近前的景色所迷惑,我经常去颐和园,昆明湖里的厚水和后山的高土,对行走在湖边的游客来说,无比敦厚的样子,站在颐和园十七孔桥上,看玉泉山上的塔,也是神仙般的感觉,而在香山之上,这些景色好像一个布景,抑或孩子玩的积木。香山的海拔不高,在其上,观周围的诸山,却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和伊商定,还是沿着西面围墙跟前的路下山,走着走着,但觉山间突然起风了。围墙遮挡住了阳光,更觉得那风得厉害。拍远处的风光,阴影外的阳光还是能暖热人的心胸。我靠近一棵树,拍树干上的伤疤。古柏树,有一两百年的,树上挂着绿色的铭牌;也有三百年以上的,挂了红色的铭牌。沿着石阶往下走,风一点点也不饶人。这些古柏树上的树瘤,像千百个弹孔,又像失明者的眼睛。几百年来,它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受了多少风雨,多少委屈,多少没有人关心的日日夜夜啊?冬天里,它们招架着无法言说的冷,风打了我几个激灵,而这些古树,一年又一年,默默承受着这山上冬天的冷。树哇,送走了多少代精灵的麻雀,送走了多少代好奇的人生?古树是最真实的生命。我相信,它们是有记忆的,能记住香山上的过往,能记住这人世间的苍生。我看花喜鹊飞越在古树间,也许,这些花喜鹊的祖先,就栖息在这些古老的树上。我看到一个鸟巢,搭建在高高的槐树上。槐树皲裂着表皮,依然簇拥着树干,似拼命把孩子往上托的父亲般勇敢地架着鸟巢。这是香山上的生命在呐喊,来自内心深处的驱动力。
中途伊嫌靠墙边走着冷,就沿着山中的路往下走,果然阳光一直照着。这是一条我从没走过的路,走着走着,竟然有标牌指示着,原来旁边是一条古栈道,金朝时期就有了,贴近了看,依稀有古栈道的痕迹。在木阶和青石板路上,伊说,要拍下来,说不定真是古栈道哪?!伊的话有道理,但真正的古栈道,木头早已腐朽了吧,石头也不会像今天机器切割得那么规矩。古人能在盘桓的历史中留下征战的痕迹,对现代人已是恩赐,在这我未走过的山道上,我发现了很多古树和高高的土台,或许,这里在某个朝代,是个高歌舞袖的所在,而今,我们只能透过参天的大树,来猜测历史的玄机了。
路过香山饭店,伊凑过去看,这里原来是行宫的所在地。外墙上,挺拔着几棵参天的松树,是地力旺盛的象征。人被自然所迷惑,自然又增添着人的神秘感,人与人之间,凭空增加了若干未知数。
抵达山根,却没有半点疲劳的感觉。想当年,我爬山到中途,却是全身散了架一般。
远山如黛,阴影中的香山,却是冷成一块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