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宁
去年11月,上海市欧美同学会留苏分会召开了会员代表大会,在完成换届选举的一系列议程后,老学长代表范载云站了起来,送上了一份账册——普希金合唱团的经费账目。账本包括一本黑封皮的《往来账》和两个信封,一个厚厚的装发票,另一个装着历年来剩余的经费。“这剩下的经费,我一直想交给分会,今天终于如愿了。”他说。
这番话,勾起了大家心中关于普希金合唱团的许多往事。
可能是全国学历最高的老年合唱团
普希金合唱团属于留苏分会,留苏分会是上海市欧美同学会的国别分会之一,也是平均年龄最高的分会。当1984年欧美同学会恢复活动后,留苏分会就是第一批成立的分会之一,因为上海有一个庞大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留苏的群体,总人数可能上千人,加入分会的就有400多人。江泽民同志也是留苏群体的一员,1985年他在上海市欧美同学会成立一周年活动中,也亲笔填写了入会申请,加入了同学会。
普希金合唱团创办于1999年6月,普希金诞辰200周年之际,是蔡博提议的。蔡博大名蔡镇钰,是中国建筑大师,曾担任过留苏分会多年的会长。他毕业于莫斯科建筑学院,获副博士学位,上世纪80年代上海第一高楼电信大楼、大型居住区曲阳新村都是他的作品。蔡博热爱文学艺术,特别喜欢普希金的诗,自己也会写诗。他也是一位资深音乐爱好者,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温可铮是好友。他说,留苏学长都喜欢唱俄语歌,现在大部分人都退休了,也有时间,就组织一个普希金合唱团吧。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热烈响应。蔡博自告奋勇任董事长,由曾任机械部上海电缆研究所副所长的范载云任团长。
合唱团很快就组织起来了,共40多人,合唱团分为四个声部——女高音、男高音、女低音、男低音,每个声部10人左右,女声部人数略多,人最少的是男低声部,只有七八位。合唱团里专家学者、知名教授云集。精通英语、俄语的裘因翻译过大量英语、俄语文学作品,曾任上大外语学院英语系副主任,她的丈夫邹用九是复旦大学教授,也是一位翻译家,两人均为合唱团成员。华师大俄语系教授高维彝桃李满天下,曾连续四届担任上海市人大代表,她和裘因都获得过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的“资深翻译家”称号。上外俄语系原主任李越常、华师大俄语系的章昌云和冯天向等也都是俄语教育界的专家。合唱团的副团长步润生是上海体育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曾任国家田径队教练和上海田径队教练、马拉松国家集训队教练组组长,还曾和徐根宝一起去俄罗斯为申花引进第一批外援瓦洛佳和萨沙。蔡博的太太陈松梅是华东电力试验研究所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两届上海市人大代表,唱女低音声部。团员中还有不少为国防、军工以及航空航天领域“大国重器”作出贡献的前辈,如一辈子从事护卫舰、驱逐舰、海洋科考船等舰船设计,获国务院特殊津贴、两次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严宝兴。
而严宝兴与另一位团员、上海市机电设计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空调专家周祖毅也有着一段特殊的“合唱团缘分”。原来,周祖毅当时就读于列宁格勒建筑工程学院,1957年加入了列宁格勒中国留学生合唱团,而当时的合唱团创始人和团长,正是在列宁格勒造船学院学习的严宝兴!不过,严宝兴比周祖毅高两届,两人当时交集并不多。时隔近半个世纪,两人又到了同一个合唱团,这份激动和高兴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他们还说起,当年列宁格勒团市委十分重视这个中国留学生合唱团,专门委派原红旗歌舞团独唱演员米·鲍·卡茨担任合唱团的艺术指导。
且不论演唱水平,普希金合唱团可能是全中国俄语最正宗的合唱团,也是学历最高的老年合唱团,因为当年的留苏生,学历都是硕士和博士。合唱团活动也很正规,每周排练两次,周二和周五,地点在步润生工作的体科所,也在周祖毅所在的上海机电研究院活动过。合唱团的有序运转,离不开分会两位秘书长沈志通和朱逸芳的付出,无论是每一次的考勤、印发歌谱,还是演出协调、服装定制和保管,大事小事,他们都一丝不苟。这支独一无二的演唱俄语歌曲的合唱团,也成为上海市欧美同学会的一个特色文艺团体。市总会专职副会长兼秘书长朱玲玲、留苏分会的继任会长熊健等也十分关心合唱团,在他们的支持下,合唱团后来一直在位于陕西北路的民主党派大楼市总会多功能厅排练。
高规格的艺术指导
合唱团的灵魂人物无疑是蔡博。他当这个董事长,主要是作贡献的。当然,也有其他团员提供募捐、赞助。团长范载云也曾拉来1万元赞助。合唱团没有钢琴,排练不方便,蔡博听说某处有台二手钢琴转让,就自掏腰包1万多元,请朱逸芳去买了回来。
蔡博还多次邀请温可铮和夫人来合唱团指导,因为温可铮曾师从俄罗斯音乐教授苏石林多年,也会熟练用俄语演唱,和留苏分会精神相通,堪称“编外会员”,他的夫人王逑则为合唱团伴奏过很长一段时间。温可铮艺术指导,王逑钢琴伴奏,普希金合唱团自成立起,就一直享有如此高规格的专业指导,是其他业余合唱团所望尘莫及的。
温可铮毕竟不能经常来,2002年,合唱团来了一位艺术总监,同样是“高规格”的。他就是曹通一教授。曹通一是新时期留俄学长,他2000年在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获合唱指挥博士学位回国,在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后来任留苏分会副会长。曹通一曾指挥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中国交响乐团合唱团等中外著名音乐团体,也是多个国际指挥大赛的评委。这样一位指挥界大咖,在这个业余合唱团当艺术总监亲力亲为,倾注了很多心血。他感到,合唱团团员年龄较大,有的发声、演唱技巧存在困难,但他们音乐素养高,鉴赏力、理解力很强,所以也要“因材施教”。他从练声开始,融入了一些有针对性的专业技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对每个声部分别排练,悉心指导,使合唱团水平提高很快。后来,曹通一派了学生来指导合唱团日常排练,还请了专门的钢琴伴奏,演出则由他亲自指挥。
每次排练几乎都没有人缺席,纯正的俄语演唱也是最大的特色,团员们演唱的俄语歌曲超过百首,除了耳熟能详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山楂树》等歌曲外,还会很多较新的俄语歌,如莫斯科奥运会闭幕式主题歌《再见,莫斯科》,又如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插曲《亚历山德拉》、电影《办公室的故事》插曲《我的心儿不能平静》……好多歌曲连俄罗斯人都不会唱,但团员们都熟极而流。每当熟悉的旋律响起,团员们放声歌唱,又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岁月。著名翻译家薛范也是合唱团的老朋友,因为大多数俄罗斯歌曲都是他翻译的,他有请必到。
合唱团时常参加各种演出,也多次受邀出席俄罗斯驻沪总领馆的晚宴和联谊活动,还上过好几次电视台,2000年4月,他们参加了当时东方电视台的演出,唱的是《喀秋莎》,主持人是曹可凡。男士是清一色黑色西装,女士是电视台提供的演出服装——白色曳地长裙,充分展现了留苏学长特有的书卷气。那次演出之后,合唱团就定制了统一的演出服,也是白色长裙,有一年,市委统战部和市欧美同学会在上海音乐厅举办中秋晚会,他们就是穿着自己的演出服上台的。还有一次,他们在上海商城剧院登台演出,被誉为“能表现俄罗斯歌曲原创风格的独一无二的合唱团”。最热闹的是留苏分会年会,普希金合唱团都要表演好几个节目,压轴节目总是大合唱。普希金合唱团给大家带来很多欢乐,也增强了同学会的凝聚力。
2018年9月,徐汇区委组织部、区文旅局和上海龙华烈士纪念馆举办音乐党课,其中要用中、法、俄三种语言唱《国际歌》。现在要找能用俄语熟练演唱《国际歌》的团队,还真不容易,最后找到了普希金合唱团。范载云就带着裘因、张佩珍、陈子林等几位声部长去了,上午排练,下午就在大厅现场演出,这群“80后”字正腔圆,配合默契,嘹亮的歌声震撼了全场。合唱团最后一次演出是前年,在市委党校演唱了俄语《国际歌》。
“生死状”和“往来账”
合唱团团长一直是范载云,他是唱男高音部的,今年85岁的他是老学长中的“年轻人”。近年来,团员大都已是耄耋之年,外出活动风险也随之增高。尽管排练频率降低为两周一次,但团员们依然热情高涨。范载云告诉我,为了不给组织添麻烦,从2015年起,合唱团团员都签订“生死状”——承诺书,无论是路上还是活动时,发生摔跤或什么意外都自己负责,每次出来前也都要向儿子女儿关照好。承诺书一式四份,不签不能来唱歌。这五六年来,一直没出过事。
一本小小的“往来账”,则记录了合唱团从2009年至今的收入和支出,大到上万元捐赠收入,小到十几元的出租车费、复印费,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并附有发票、收据。后来由于赞助渐少,合唱团开始收取会费,每人每年从50元到100元,再到200元。最初团员都是留苏分会的,因有的离世,有的患病不能来参加活动,后来就吸收了一些高校俄语系毕业生参加。现在还在的老团员约20人。
最后一笔支出,也是一条悲痛的记录:“2019年3月16日,蔡博花圈费,350元。”那年,大家尊敬的老会长蔡镇钰因病不幸离世,时年83岁。从那时起,合唱团的活动就基本上停止了。此后,账本再无记录,剩余金额2378元。由于多数团员年事已高,加上2020年暴发的疫情影响,合唱团再也没有聚在一起排练过。
其实,普希金合唱团不仅仅是一支合唱团。留苏学长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公派留学群体,这一群体当年在苏联发愤学习,回国后在各行各业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合唱团承载着对留苏黄金岁月的记忆,也寄托着学长们半个多世纪来的深厚友情。
写下这篇文章,记录的是合唱团的往事,但希望不是为合唱团画上句号。厚厚的账本转交到我手里,感觉沉甸甸的,这分明是老学长们的一颗心啊。留苏精神,俄语情结,文化交流,作为留苏分会的后辈,我们有责任让普希金合唱团品牌继续留存甚至发扬光大,我还有个心愿,让能唱的老团员们聚到一起,再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