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伟
2003年末,赖少其的遗孀曾菲老师来电告知:准备在上海青浦“福寿园”举行赖老的安葬仪式,让我参加。放下电话。心想,赖老去世已三载,为何还要舍近求远从故乡把骨灰移到上海安放?
在陵园,我见赖老墓东临湖畔,西与新四军老首长陈丕显、曹荻秋及老领导魏文伯、杨西光、潘汉年、张承忠等墓地相邻,不远处还有张骏祥、沈尹默、曹聚仁等文友之墓。
蒙蒙细雨中我见赖老生前的新四军战友汪道涵、胡立教、杨堤揭开赭红碑石上的绸布,一幅赖老夫妇的像呈现在面前。我看了浮雕便知是九年前我拍摄的那张“合影”的再创作……
1994年11月,赖老夫妇与女儿晓峰一家来到巴老寓所。我见赖老手拄拐杖,走路“手舞足蹈”。原来,数年前患上帕金森病,这次从广州来沪治疗。知道巴老是“老帕”了,便前来“取经”。
听了赖老叙述,巴老向他介绍了华东医院神经内科的邵主任。接着,小林关照道:还要注重自身锻炼,爸爸每天扶着助步器在院子里要走上好几圈。赖老看了看助步器,把拐杖往边上一放,扶着助步器小孩学步似的在花园小道边走边说:“好,好!回广州买一辆,跟巴老这辆一样。”说得巴老笑了。
客厅里,赖老将带来的“大塊文章”书法条幅赠给巴老。我见赖老用患疾之手还能写出“金农体”,暗暗叫绝。
谈话间,巴老回赠线装本《随想录》。赖老打开函套,边翻边回忆道:“粉碎‘四人帮’不久,你请吴强、叶楠和我在国际饭店最高一层吃过饭哩。”事后,我从巴老“全集”日记卷里看到,他俩相聚的次数远不止一次。1978年12月还给赖老寄过重印本《家》。彼此友情,绵绵不断。
谈兴正浓时,赖老看着钢琴上那幅大照片,然后,他以画家的审美眼光点评道:照片拍得不错,有意境。巴老指指我说,是小陆照的。我听了直摆手。
赖老听到“摄影师”就在面前,他说:明年将在上海办画展,尚缺一幅题头照,让我为他拍一张。我心里明白拍到这张照片是“额头碰天花板”的事,纯属侥幸。一天,在杭州汪庄西湖边,巴老坐着轮椅,极目远眺。此情此景让我给捕捉到了。但能否拍好赖老,心里着实没底。
翌日,我来到赖老下榻的东湖宾馆,见他在会议室的大桌上与画家徐子鹤、吴长邺等泼墨作画。说来真神,赖老只要握笔,一扫颤抖之迹象,笔底呈现出铁画银钩的书法精品了。我因事先做好“功课”,所以没有怯场,拍摄过程中与赖老夫妇相谈甚欢。当得知我有过一段军旅生涯时。他们便忆起参加新四军并结成伉俪的历程,赖老还说到了“皖南事变”突围时被捕,关押在“上饶集中营”,对他施行了最残酷的“吊铁笼”酷刑。但他宁死不屈和冯雪峰等囚友进行斗争,直至越狱,重返新四军部队。九死一生的经历听得我惊心动魄。
翌年10月12日,“赖少其书画回顾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幕。那天,我见赖老戴着胸花,坐着轮椅与曾菲迎面推来。我忙拿着纪念封走到跟前请他签名。赖老见我就指着前言旁的大照片说,这是你拍的。
经赖少其一介绍,便成了嘉宾的“打卡”之地,在此留影的有新四军战友夏征农及陈沂、程十发、曹简楼、方增先、徐昌酩等旧雨新朋。
接着,随转动的轮椅,我一路听赖老进行讲解。听着听着,想起他赠我的“学无止境”条幅,原以为是对我的鼓励,现在听来却不然。他早年以版画、油画艺术投身抗战,鲁迅先生在给他的信中称他是“最有战斗力的青年木刻家”。后又改为创作国画。晚年,回到故乡广东后,开启了被画坛人士称之“丙寅变法”的艺风的嬗变。
我从88件展品中看到赖老始终处于学中变,变中学的状态中。他所追求的艺术是“学无止境”的。
回顾展上,有多幅赖老赋诗赞美上海的书法展品,从“故交皆白首,新知多英豪”的诗句中,我读出了他对这座英雄城市的热爱;也对出生入死战友的情深。展会后,赖老便与曾菲选定墓地,衍生出“青山处处埋忠骨”的感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