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之昊
写千字文的难处在一个标题,而生生不息的日常生活就是千字文标题的不竭源泉,也是它生命力的所在。
微信上见到同学的一句评论,他用的是李长吉的一句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刘彻即汉武帝,死后葬茂陵。嬴政即秦始皇。《史记》记载,始皇崩于沙邱平台,丞相李斯觉得皇帝在外驾崩,恐怕天下诸公子有变,乃秘而不报,不发丧,棺椁停于凉车之中,百官奏事如故。时值酷暑,凉车发臭,于是命令官员载鲍鱼一石,让人误以为是鲍鱼发出的臭味,到了咸阳才发丧。《雅舍谈吃》中《鲍鱼》一则,第一句话就是“鲍鱼的原意是臭腌鱼”。其后也引用了《史记》里秦始皇去世后的这段话。
上海本帮菜里很少有海鲜,在记忆里,鲍鱼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吃不到的。上海家常菜里却有一道“爆鱼”,这是沪上年夜饭必备的凉菜,平日里也能经常吃到。我吃爆鱼最多的地方是在德兴馆,上海最著名的面店之一。早上去得早,见到老吃客往往要爆鱼的鱼头配上一瓶沈永和花雕,早饭就开始过瘾了。会喝酒的人真开心。一次朋友告知可乐的危害不在其中的糖,而在碳酸,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喝了开心就好”。一早就能喝酒配爆鱼,开心就好。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次,我在德兴馆吃面的时候,遇到过外地朋友听见店里吃客在说“爆鱼面”,这位仁兄大概真以为是“鲍鱼面”,后来经过解释,才知道爆鱼就是熏鱼。
一次朋友问我,先秦时期,中国分为大大小小许多诸侯国,彼此交流会不会产生障碍,甚至是否需要“翻译”。我只能回答,方言肯定是有的,比如《楚辞》里的许多表述就有那里方言的痕迹。今天的方言里还留下了不少已经“绝迹”的古汉语。比如“忒”“侪”等吴地方言里经常用到的字。
此外,我觉得各地需要“翻译”的以名物居多。我小时候看食谱,即怎么烧菜的说明,最大的麻烦就是看不懂食材。比如荸荠就是上海人说的地栗,莴苣就是上海人说的香乌笋。苏州评弹里形容某人没文化,说他肚子里是“金花菜马兰头”就是一包草的意思。马兰头我们知道就是野草,新闻里还报道过,好事者专门到公园绿化带里去割这种野草。“金花菜”是什么?我一直不得其解,原来就是上海人叫的“草头”,还是草。荠菜是另一种野菜,苏州人叫“霞菜”,我们也听不懂。
除了地域差别,还有就是时代的隔阂。古代的一些东西到今天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了。就像现在的某某大学某某城市的更名,若干年后也不知道原委了。看来考据家倒是任何时代都需要的。《东京梦华录》里提到“炊饼”其实是蒸饼,原来是因为避讳。《青箱杂记》记载“仁宗庙讳贞,语讹近蒸,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水浒传》里武大郎就是卖炊饼的。讲起“蒸饼”,我第一反应就是“米饭饼”,它就是蒸出来的。那个蒸锅中央有一个洞,放了一点点水,洞的大小和饼差不多。小时候看见米饭饼,总十分好奇,一是这么一点点水怎么能烧一锅子饼,而且从来没有见过做饼人往里加水。二是饼为什么不放在中央那个洞里烧。
一次在某家饭店,我请服务员拿辣椒油,她竟然拿来酱油和辣酱两样东西,令人忍俊不禁。还有一次我去了改革开放后北京第一家私营饭店——翠花胡同的悦宾饭店,菜单上的菜名,有许多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