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红莉
入春以来,阴雨寡阳数周,终于朗晴一日。撇开所有家务,出去走走。
也走不远。穿过居所后面的小山坡,经过教堂,一条小河近在眼前。对岸的红梅、绿萼、白梅,雾一样,团团簇簇。或许气温较低之故,这些春梅不比往年肆意催发,花期被拉得漫长。
春梅适合远观,如春山隐隐,如烟如露亦如梦。
河边许多晨跑的人,单衣窄裤,呼啸来去……那些灵动的背影,逐渐幻化为无数个灵魂上的“我”。阳光菲菲薇薇,疾步于向阳处,河畔樟树林中的鸟鸣,有了识别度,不比冬日那么单调喑哑。这些自然界中的精灵,敏感捕捉到春气的萌生,难掩雀跃。
1986年春晚,香港演员张德兰唱过一首歌《春光美》。许多年过去,旋律依稀记得——万籁寂静中,忽地升起空灵的陶笛,如一只云雀飞向云霄,眼前白云朵朵……让人瞬间年轻几十岁重回年少时光。这几日,户外闲走,手机里循环放着这首《春光美》:微风吹走冬的寒意。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欢欣……
歌词平淡,却又那么神奇,令时光倒流,连迈出的步子也变得轻盈。
要说治愈,还有比微风、天空、河流、阳光更珍贵的东西吗?每次情绪低落时,总是下意识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乱走,渐渐地,心绪趋于平和。累了,随便坐在坡地,望远……鸟鸣啾啾,云影晃动,就当于阳光下打坐,久之,确乎接近涅槃,无所谓孤单落寞,孤独也是不存在的,整个人与日影清风茸茸一片,连脚下平凡野草也变得可亲。
早春逛菜市,也是相当治愈的一件事。
正是一年春草萌发时节,草头、马兰头、香椿头、杨花萝卜陆续上市。买一把香椿紫芽,回家摊块蛋饼,配半盏米饭,慢慢咬春。或者赶在荠菜开花前,包一顿荠菜饺子。露天荠菜被冻得紫茵茵,洗净切碎,拌入猪肉糜,打三两只鸡蛋,淋些姜汁,顺时针搅拌,坐在露台,一边晒阳,一边包饺子,后背晒得微微冒汗,人几欲盹过去。
但凡做起手工活,内心无比静谧,不再有虚妄之心,更不会得陇望蜀,唯余一派虚静。没有欲求,也就是佛界所谓的“好事不如无”吧。内心的沟壑褶皱悉数被阳光抚平,一马平川可以跑马,也算驰骋天外的意思。
最近,无意中开发出一样新菜。腊肉切薄片,煸出油,汇入新鲜猪前胛,煸出水分,加入白萝卜块爆炒,再移至砂罐中,滚水没过萝卜,小火慢煨半小时。萝卜入嘴,酥烂无渣,最美味的是汤汁,微咸里杂糅着清甜,可直接饮用,也可用来泡饭,滋味奇绝。
虽说食用腌制物不太健康,但实在抵挡不住腊肉久煮后发散出的那股奇异咸香。近期,频频享用这道菜。同样是萝卜,何以用新鲜猪肉搭配,偏偏出不来那种撩人余香?腊肉炒芦蒿、炒青蒜、炒胡萝卜,虽说一样可口,但,均敌不过与白萝卜携手同烧,鲜美滋味,不输腌笃鲜。
还想做一件事,去往任意一座江南小镇,赶个早集——也不过是为口吃的。
清明前的河蚌肥腴鲜美,适宜煲汤。鲜活的河蚌自壳中脱出,捋出胃肠,焯水后切块,热锅冷油,煸香姜片、京葱段,蚌肉入锅爆炒,黄酒稍许去腥,待水分炒干,滚水没过蚌肉,丢一块火腿提鲜,再移至砂罐,文火慢炖数小时。汤如牛乳,粘稠裹嘴。老河蚌也有膏黄,糯而粘牙,滋味近似河蟹。
许多年不曾喝到这一碗河蚌汤,像是错过了一场春信。
除了弄点好吃的,我还喜欢晒被。拖过两把椅子,两两相对于阳台,铺上被絮,自上午九点晒至日暮黄昏。下班回家,拿一只竹拍子,将被絮打打拍拍,叠起,扛在肩上往卧室送,一股太阳的馨香,经久不绝,夜里做的梦都是美的,无比治愈。翌日晨起开窗,春阳扑面,遍布橙黄的橘色,像一种水果叫“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