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耀福
福楼拜名著《包法利夫人》多次写到南京布。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李健吾译本中卷第三章:“爱玛的小孩子睡在地上一个柳条摇篮里。她连被窝一道抱起来,一边摇晃身子,一边低声歌唱。赖昂在屋里踱来踱去;这位漂亮太太,穿一件南京布袍子……”中卷第八章也写道:“药剂师过来了。他穿一件青燕尾服、一条南京布裤……”书中有注:“南京布,浅黄发亮,当时法国人喜欢用作夏装,特别是裤子、背心一类衣服……”
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大卫·科波菲尔》和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等名著也有写到南京布。
有史料记载,鸦片战争之前,英国的纺织工业还比较落后,南京布在质地、花色等各方面都超过欧洲生产的布匹,而且价格低廉,因此被大量出口,成为欧美贵族追逐的时尚物品。在英、法等国,以穿“南京布”为荣,似乎不穿用南京布缝制的服装,就配不上绅士的身份,难登大雅之堂。这些外国名著有些译本把南京布译为紫花布。
我因为有较多时间研究中国茶文化,在读英国植物学家罗伯特·福琼的《两访中国茶乡》时,意外发现书中也多处提到南京布。福琼认为上海郊区“是南京棉的一大产区”,“所产棉花既有白棉花,也有黄棉花,南京布即由黄棉花纺织而成”。《中国服饰史》中说:“长江一带生长的一种棉花,花作紫色,纤维细长而柔软,由农民织成的家机布,未经加工多微带黄色,特别经久耐用,在外销上通称‘南京布’。”所谓“长江一带”,松江和上海的其他郊县应该都在其中。这种紫棉及其织品我见过。2019年9月,华东师大邀请我和殷慧芬参加《“经纬华章”——上海土布的时代叙事》展览开幕式,我身穿土布衫在清代紫花布的展柜前站了很久。看到几匹手工织成的未经染色的天然黄色的紫棉布,我就想到基督山伯爵穿的裤子用的就是这个布料。另有两匹织有浅红、浅蓝色的条纹,底色还是天然的黄色,我又想到包法利夫人穿的袍子是否也有这样的线条点缀?赖昂对包法利夫人的那种心旌摇荡,是否与这样美丽的紫花布相关呢?
物以稀为贵。《天工开物》中记载,在棉花种植中,白棉占九成,而紫棉仅占十分之一,可见紫棉珍稀。
几百年之后,这种美丽的紫棉在长江流域几乎绝迹,旧时留下的紫棉布也成了稀罕物品。由于质地薄透,亲肤性强,从清代一直到民国时期,大部分出口欧洲,致使当今国内所存较少。什么时候能有一件紫棉布缝制的衣衫,让我周游列国时再风光几回?紫棉布成了我的追逐。终于,有一天,我在浦东一位土布朋友的库房里发现了几匹,愿意割爱其中一匹,虽然给我的价格是一般老土布的十倍,我还是如获至宝。那匹紫棉布确实漂亮。底色是淡土黄原色,花纹缀以桃红和蓝色格子,我买回家就在身上比划,如果用这布做一件时尚衬衣,是否可与当年的英国、法国的绅士媲美?或者让殷慧芬做一条长裙,走过街头巷尾,是否也会惹来众多男女的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