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8日 星期三
管领春风是牡丹(中国画) 曾国藩读书 读诗多的人会更喜欢自己 情之至者文亦至 菜粥从来味最长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3-06-18

菜粥从来味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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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

读陆游诗,看到他晚年很爱喝粥,多次说是“一杯藜粥吾所美”,“豆粥从来味最长”。不禁想起母亲,母亲在世的时候,一辈子都爱喝粥。不过,陆游说的藜粥所用的藜麦,母亲从来没有见过;陆游所说的豆粥,在她老人家那里,也不是经常熬的,因为豆比较贵,便常常熬一般的米粥。她喜欢在粥里放一些菜叶,再放一点儿酱油和盐,出锅的时候,撒一点葱花,点一滴香油,一顿晚饭便齐了,连菜都省下了。这种熬粥喝粥的习惯,自我的童年起就形成了。在我家,是从来不会熬白米粥的。那时候,母亲常会熬一锅这样的菜粥,春天放菠菜,夏天放芹菜,秋天放萝卜,冬天放白菜,反正是有什么菜就放什么菜,母亲的那口大铁锅,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放什么菜,都能熬一锅香喷喷的粥出来。

每年腊八那一天晚上,母亲不再熬菜粥,会熬一锅腊八粥,粥里奢侈地放进各种豆、大枣、栗子、花生和红糖,起锅的时候,再撒上一些青红丝。那青红丝,我一直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细如发丝,特别好看,不仅起点缀作用,甜丝丝的,还特别好吃。

菜粥里,我最爱吃菠菜粥,春天的火牙儿菠菜非常嫩,菜头上火牙儿那一点红红的尖,在粥里显得那么鲜艳。芹菜粥,我不爱喝,有股中草药味儿,芹菜老了,嚼不烂。最不爱喝的是白菜粥,尽管母亲熬粥的时候,放的是白菜叶,不放白菜帮,总觉得有一股子土腥味。

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的粮食不够吃,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才知道即使是放了菜帮子的粥,也是好吃的。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母亲熬的白菜帮子粥,是特意给我和弟弟喝的。她给我和弟弟盛满两大碗之后,往粥里再放一些野菜,自己和父亲一起喝。后来,我发现之后,责怪母亲,母亲忆苦思甜对我说:年轻的时候逃荒,向人家讨饭吃,能喝到这样一碗野菜粥,就念佛了!然后,她又说,野菜粥的味道不错,还有营养呢,只是你们喝不惯!

那时候,白米定量,母亲熬得更多的是棒子面的菜粥。如果粮店有卖棒子渣的,会熬棒子渣粥,这种粥有嚼劲,比棒子面粥好喝,只是放进了菜,味道就会大减。母亲为了让我和弟弟爱喝,想出新法子,将棒子面加水再加点盐和成面团,然后切成小四方块,母亲称之为“嘎嘎儿”,放进滚沸的锅里,加上菜,熬成一锅我从来没有喝过的粥,母亲叫它“嘎嘎儿”汤。显然,比棒子面粥和棒子渣粥要好吃,主要是新鲜得多了。

母亲晚年得了幻听式的神经病,大夫开的药,她嫌苦,不爱吃。每天劝她吃药,成了最难的事情。有时候,被我逼得没办法,她只好接过药片,我以为她吃了,其实,我一转身,她就把药片扔到床底下了。这样小孩子的把戏被我发现,我很生气地责备她,她总会说:我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药,身子骨儿不是挺好的吗?最后,我想出这样一招:把药片碾碎,放进她最爱喝的菜粥里,或放了好多白糖的白粥里,看着她咕咚咕咚地喝进肚里,才放下心来。对于母亲,粥的作用不仅是喂饱肚子,是养生,还能养病,算是母亲这一辈子喝过的最不一样的粥了。

如今,母亲不在了,没有人再熬她曾经给我熬过的那些菜粥、腊八粥和“嘎嘎儿”汤了。偶尔,我会熬一些菜粥,是学习广州人煲粥的方法,先将白米在清水里泡一夜,再放进锅里上火慢熬,熬的时候,点几滴色拉油,然后放些新鲜的青菜,粥熬得极其烂乎,几乎见不到米粒,非常香。有时候,会放进肉丝和皮蛋块,学广州人做的皮蛋瘦肉粥;或放进新鲜的虾和海蟹,熬一锅海鲜粥。有一次,放进从武汉带回的红菜苔,味道新鲜,别具一格。只是,这些花样繁多进化好多的粥,母亲一样也没有喝过。

腊八的时候,我也会熬一锅腊八粥,八宝果料,应有尽有,要比以前丰富得多。可惜,再也买不到青红丝。缺少了青红丝的腊八粥,不再是母亲的腊八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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