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石磊

小城，最好还是老城，便有趣而且有味，宜逛，亦宜居。

毕尔巴鄂（Bilbao），西班牙北方的珠玉小城，刚巧，便是如此的佳美之地，富裕安详，亦古亦新，一派与世无争的松和糯，人称西班牙的小瑞士。

小城的清晨，三步一间五步再一间，小小的咖啡铺和面包房，7点半就热气腾腾纷纷开门，堪比上海延庆路口的大饼油条铺。煮咖啡、递新鲜面包给你的，大多是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的老阿姨老爷叔。这一点，比京都优秀得多，京都基本上十点半以前，只有星巴克麦当劳会理你。

晨起步行去老城，食早餐。毕尔巴鄂是14世纪古城，600年历史，不算很长，狠是狠在一切宛然都在，600年历历在目地在那里，这就够你叹为观止，一边散步一边“啊啊啊”不绝如缕了。

古城的广场，宏阔坚实，此地当年的不可一世，可以想见。廊道里密密麻麻开着一圈小馆子，坐下吃咖啡，再吃两件清早刚刚做起来的烤串“Pintxo”，香港人清早茶楼里的一盅两件，小馆子里亦备有三四种免费报纸，供你以古老的方式了解国内外大事小事。坐在晨光里，与600年同在，滋味是很厚很不错的。

左右隔桌的食客，皆是本地人，不太有游客。两位老妇人，一对老闺蜜，一个食甜奶油面包，一个食火腿奶酪面包，姐妹们食得泾渭分明，身材倒是没有很大的差距，正常的老妇人的微胖样子。食甜奶油面包的老妇人，剖开面包，拿餐刀刮走一半甜奶油，只食剩下的一半甜奶油。坐轮椅的老人亦常见，自己一个人默默驾驶着万能的轮椅，来吃咖啡喂鸽子，会老朋友。

食饱早餐，逛逛老城。麻烦的是，城中百年老店比比皆是，要是每一间百年老店都推门进去看一眼，那简直是要寸步难行的了。

包子带我去看一间手工做伞的百年老店，立在街角，很小一个铺子。进门，是铺天盖地的伞，每一柄伞，皆亭亭玉立，漂亮得如同一袭华美的旗袍。我像个乡下人，立在店堂里长吁短叹。

女主人请我们母子去后面的作坊白相，年深日久的工作台上，累累的岁月痕迹，包浆灿然，无语沉默。满墙的工具，以及桌面上一厚摞古典音乐唱片。女主人打开一柄又一柄伞，讲给我们听，伞骨是碳纤维的，所以很轻。碳纤维的自行车我见过，碳纤维的伞，我倒是第一次见识到。百年老店的时髦，超出了我的想象。问女主人，这么美的伞面，是哪里来的呢？女主人讲，意大利来的，专门的设计师设计的。怪不得品位高华得让人尖叫。女主人讲了很多伞的小知识给我们听，比如，各种场合用各种不同的伞；比如，一柄好伞，讲究是讲究在哪些细节里。然后忧心忡忡了一下，你说，今后的天气，会不会雨越下越少、伞越来越不需要了？我赶紧安慰她，不会不会，我刚从梅雨淋漓的上海来，你可以去上海开分店。女主人另一个忧心，是她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学做伞。你有一个儿子，我有两个，可惜两个都没有学家族手艺，一个儿子在交响乐团拉琴，另一个在做社会工作。怪不得工作台上一大摞的古典音乐唱片。这个铺子，传了三代人了，现在，政府也在帮忙找继承人。

如此一柄伞，售价在600元人民币左右。

一个清晨，吃了一盅两件，看了间百年老店，学了一堆伞知识。赴一座小城，需要很多的光阴，以及很好的脚力。

小城毕尔巴鄂的八月，正午二十四摄氏度的凉爽，日落迟至夜晚八点的长日永昼，我们于这个漫长的夏天，将断断续续不绝如缕地邂逅好人与好事，想到这一点，苦夏不苦，满心都是期待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