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壮不努力”别解

吴其尧

已故浙江大学郭在贻教授曾作文解释“努力”一词古义有“保重、自爱”一解，他征引了自六朝以迄隋唐时期诗文中的大量例子以证明“努力”为“保重、自爱”之意灼然无疑。拙文不能尽列，为了行文方便，更为了让读者明白，兹抄录数例：《太平广记》卷一七引唐李复言《续玄怪录》“裴谌”条：“裴谓敬伯曰：……尘路遐远，万愁攻人，努力自爱！”文中“努力自爱”即保重自爱之意，非谓用力地自爱。“努力自爱”一说早在汉朝就有了，李陵答苏武书的最后“勿以为念，努力自爱。”这一点郭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敦煌变文集》卷六《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握手丁宁须努力，回头拭泪饱相看。”这是写欲别不忍，相互叮嘱对方多加保重。杜甫《别赞上人》诗：“相看俱衰年，出处各努力。”白居易《送敏中归豳宁幕》：“前路加餐须努力，今宵尽醉莫推辞。”上述“努力”，均为保重之意。郭先生指出：白诗的“前路加餐须努力”一句，殆由汉代佚名古诗《行行重行行》“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句化出，所谓“努力加餐饭”不是“用力地多吃饭”，而是保重、自爱，多吃点东西。这也说明“努力”作保重解早在汉代古诗里就有，不惟六朝隋唐诗文里有。郭先生还引了敦煌《张淮深变文》“归程保重加餐饭”句进一步证明努力即保重。另外，《敦煌曲子词》里还有两个例子可以说明努力之为保重灼然无疑：《菩萨蛮》“唯念离别苦，努力登长路。”这是说一路之上要多加保重，如果按照勉力、用力、出力来解释，则与原词旨意相违背了。《捣练子》“君去前程但努力，不敢放慢向公婆。”这是一个女子叮嘱外出的丈夫在路途中要多加保重，不要挂念家里，她会侍奉好公婆的。

郭先生最后举寒山子的两首诗：“有酒相招饮，有肉相呼吃，黄泉前后人，少壮须努力。玉带暂时华，金钗非久饰，张翁与郑婆，一去无消息。”“浩浩黄河水，东流长不息，悠悠不见清，人人寿有极。苟欲乘白云，曷由生羽翼，唯当鬒发时，行住须努力。”二诗主旨均在说明人寿有限，成仙靡由，世人应当在少壮之日多加保重，及时行乐。如果把“努力”理解为勉力图强、致力于事功之意，那就南辕北辙了。因此想到汉乐府《长歌行》里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里的“努力”很多人一直是作为“勉力”解的。但从整首诗的意境来看，可由寒山子所袭之义反推相证。《长歌行》前半首是赞美春天（青春）的美好，“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后半首则害怕春去秋来，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所以，告诫世人要乘少壮之时及时享受，懂得保重自爱，不然到老了就只有伤悲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