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问起再告知

榛子

我和刘敏相识也晚，在2010年初，区作协的春节团拜会上。刘敏是黑龙江的儿子，黄浦江的女婿。他是农家子弟，年轻时在农垦系统一个中专学校的食堂工作，跟食堂的一个上海女知青相识相恋。女儿是刘敏的心爱，聪明伶俐，但送到上海读书不久，完全变了一个人，木讷，胆怯，寡言。两口子心疼啊。1994年春天，刘敏出差回家，爱人不见了。晚上，爱人从上海打来电话：我辞职了，为了孩子，你也别干了，回上海！那时他已经是中专学校的常务副校长，住着舒适的小三居，爱人在学校搞行政。校党委书记嘬着牙花子说，我再有两年该下去了，本想把学校交给你的。

刘敏比爱人幸运，他是以正处级干部的身份被“人才引进”上海的，分配在外贸局。那时订单少，坐办公室拿死工资，而他又面临着很多具体困难，住房是租的，孩子要上学，爱人没单位。一咬牙他下了海，和朋友干起了装潢工程。他踩起黄鱼车穿行在上海的街弄里，运送地板、门窗、灰浆。晚饭后孩子做功课，他缩在床头与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以方凳当桌子，坐在小马扎上写小说。

刘敏很早就写小说，在农垦系统的《北大荒文艺》发表作品，在黑龙江文坛早有名气。刘敏是真的爱文学，官可以不做，小说不能不写。他先后写了短、中、长篇小说近200万字，他写东北的现实和往事，写漂流在上海的打工人，文风坦荡大气，不乏幽默细腻，作品先后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转载。他的中篇小说《太阳风》在《小说界》头条发表，被《小说选刊》头条转载，收入中国作家协会主编的《中国2015年度中篇小说》，又被上海市作家协会评选为“2015年年度作品”。2020年他的长篇小说《荒野之声》出版，并在《青岛文学》发表了中篇小说《繁华都市》。文学是他的信仰，在一次文学活动中他即席发言，对文学创作被当今社会轻视表示愤懑，这略带天真的情感正源于他对文学的执着。

我们认得之后他成了我的半个“车夫”，开着他的车，带上我，办我的事儿，一路开一路唠，这种情谊不可多得。

刘敏的晚年是幸福的。他对老伴儿说过，你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我。老伴痛快回答“我没错”。女儿给他换了一辆新“大奔”，他天天美滋滋地接送外孙。去年8月3日，刘敏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搞笑视频。后来就没了音信，后来听说他屏蔽了一些朋友。到了12月底，我打算和他语音聊天，却是久无回音。第二天他女儿回复我：我父亲于10月21日早上走了。10月21日我在干什么？我翻到那天我的微信朋友圈，我拍了蓝天白云贴在朋友圈。很蓝的天，很白的云彩，云彩轻盈飘逸，原来我是有感应的，原来是一个朋友得到了解脱。

刘敏得的是运动神经元病，俗称“渐冻症”，由手脚无力到全身不能动再到上呼吸机，最后肺部窒息。我对一些事情做了脑补：他躺在病床上，头脑异常清醒，呼吸逐渐困难，感觉自己一秒一秒一寸一寸地走出这个他活了69年的世界。

刘敏的女儿告诉我：遵照父亲的遗嘱，朋友问起再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