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8日 星期二
嘉言懿行(书法) 窗 最旺的节日,轧最热的“闹猛” 从武康大楼看世界 扫兴,助兴 草木集
第7版:夜光杯 2024-02-16

草木集

陆春祥

王维的“辋川”,杜甫的草堂,陆游的三山别业,托尔斯泰的雅斯纳亚大庄园,福克纳的罗望山庄,狄更斯的盖茨山庄,杰克·伦敦的“狼窝”,这些都是著名作家的安居地,他们在此写作,休闲,出大著。

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写作者,但梦想没有限制,我也梦想有一个庄,一个舍,一个堂。我的庄就叫富春庄,我还为此写下四句打油诗作为主旨:“富春山下富春江,富春江对富春庄。高山流水择邻地,我在庄里写文章。”主旨很明确,有山,有江,有著名隐士严光陪伴,在庄里写文章,应该惬意。

富春庄开始建设后,我将那四句打油诗发给著名评论家李敬泽先生,请他帮我写成书法:“敬泽兄啊,打扰您了,这四句诗,是本庄的眼睛啊,我要用老红樱桃木刻起来,挂在进门的照壁上,人一进庄,抬头见诗。”随后,我特意交代蓝银坤:“富春庄”的门头,要找老旧一点的红橡木做。另外,李敬泽的书法,要刻在上好的红樱桃木上,木也要老,质量要好!还要裱成大镜框,屋里再挂起来。

现在进庄,照壁上就是李敬泽的字,它被分割成五条悬挂,四句诗,一句一条,落款单一条。一律的原色老木,字呈草绿色,银坤说,选用这个绿,就是为了暗喻富春江的绿、富春山的绿。“我在庄里写文章”这一条,已经被垂下来的月季激情拥抱,饱满的花朵,紧贴着字,它们似乎也要写文章,颇显急迫。

过照壁转弯,上三个台阶,两边各一个小花岛,以罗汉松为主人翁,佛甲草镶岛边,杂以月季、杜鹃、丁香、朱顶红、六月雪等,边上,就是一面大手模墙。

墙上方主标题为:我们将整个世界视为自己的花园。

小说家,诗人,散文家,报告文学作家,文学评论家,这些作家,有的已入耄耋,有的则刚过不惑,手模有大有小,按得有浅有深。经常有参观者这样对我说:看这位作家的手模,手指关节硬,粗大有力,应该是工人或者农民出身;看那位作家的手模,手指细小,浅纹单薄,应该是个没有劳动过的知识分子。我往往惊叹,谁说不是呢,手模不就是作家的人生嘛。五十五位作家的铜手模,在正午的阳光下,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看模糊了,再看,那些手模,竟然如灿烂的花朵一样。

我以为,这个主标题就是对我那四句打油诗的另一种诠释,所有的优秀写作者,不都是将整个世界视为自己的花园吗?

话说回来,既然是花园了,那还不得草木茂盛?现在的富春庄,建筑面积一千多平方米,花园也有一千多平方米,我曾经给戴靖布置过一个大作业,将庄里及院墙周围的植物,无论大小,分地域悉数统计一下,结果,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植物?

它们就像挤挤挨挨的人群,只是默默无语罢了。除前面提到的一些外,还有山茶花、红花继木、榔榆、海棠、红梅、鸡爪槭、枸骨、竹子、青艾、芍药、六道木等。比如我住的A幢旁边计有:海桐、枸骨等灌木,月季花,杜鹃,墙角的溲疏、六月雪、绣球花、萱草,一棵大杨梅树,萼距花,菊花,迷迭香,南天竹,石竹,黄金菊,水鬼蕉,朱蕉等,林林总总,竟然有百余种。如果有时间,我真的很想写一本《富春庄植物志》,在此,它们都是大山的孩子。

春夏季节,草木们似乎都在比赛,赛它们的各种身姿。那些花,熬过秋冬,在春天争艳的劲头,绝对超过小姑娘们春天赛美时与别人的暗中较劲,而四季常青的雪松、冬青、枸骨们,则显得极冷静,它们就如村中那些见惯世面的长者,默默地看着身边的幼童,时而会抚须微笑一下。

时光慢慢入秋,前院后院那些鸡爪槭,我叫它们枫树,则逐渐显现出它们独特而无限的秋意,细碎的红,犹如一把把大伞撑开,那些春季里曾开出过傲慢花朵的低矮植物,此时都被完全遮蔽。其实,鸡爪槭们春天绽放出铜钱般的细叶,也令我无限欢喜。

无论是花的热烈、浓香,抑或是树的成熟、伟岸,草木们其实都寂然无声,有时经过树下,一片叶子会轻轻搭上你的肩头,那也是悄无声息的。不过,在我眼中,每一种植物,都有蓬勃与盎然的生命,它们既是我的陪伴者,也是我的观察对象,我知道,它们都有独特的生命演化史,也有自己的生存与交流语言,虽非常隐晦,或许人类根本观察不到,我却认为一定是意味深长的。

淳熙十一年秋,退休后的陆游在家乡山阴满地跑,那些与他相视而笑的植物,不少被他收入诗囊中。比如《剑南诗稿》卷十六的《山园草木四绝句》,紫薇(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黄蜀葵(开时闲淡敛时愁),拒霜即木芙蓉(何事独蒙青女力,墙头催放数苞红),蓼花(数枝红蓼醉清秋)。一路行,一路观,借植物既抒感情,也言志向,信手拈来。

今日清晨,经过小门边,忽然发现,围墙上的月季太张扬了,花朵怒放,铺天盖地,想霸占周围一切领地,我立即戴上手套,收拾它一下,我只是想让被遮盖的绣球花们,呼吸顺畅一些。我希望庄里的植物们,与天与地与伙伴,都能默契,共生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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