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0日 星期二
在家说什么话
第14版:金色池塘 2024-02-26

在家说什么话

戚凌尔 图

编者按:

现在,60后以前的上海人,还能说正宗的沪语,70后以后的人就开始洋泾浜了。尤其尴尬的是,家里有小小读书郎的,大人都要被娃的沪语带到沟里去,特别是祖辈级别的老人。虽然,不少有识之士为沪语的推广传承在作积极努力,其路程却异常艰难。前段时间电视剧《繁花》的热播,给沪语的传播添了一把火,人们说上海话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但愿此后,在家中说沪语不再是问题。

“阿拉是上海小宁”

伦丰和

家有一双外孙女,老大歆歆小学四年级来悉尼读书,现已是大二学生,她知道自己从上海来,也会讲一些“洋泾浜”的上海话;老二琪琪是襁褓时过来的,幼稚园、小学、初中都融入洋孩子中间,举止言谈、生活习惯无不与他们酷似,唯肤色有别而已,她常常讲自己是澳洲人。

原先家中习惯讲普通话,琪琪也会讲,但上海话简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根在上海,不会讲上海话,枉为上海人?语言环境是非常重要的,我说家里大人非必要不要讲普通话,就讲上海话。但又不能走课堂教学方式,否则欲速而不达。从用餐入手,两姐妹每日午餐要自带,外婆就根据她们的“订单”而烹饪,要她们用上海话记住菜肴的名称:红烧肉、番茄炒蛋、油爆虾、四喜烤麸、油焖落苏……也许是“民以食为天”的原因,她们竟然记住许多上海话的菜名。

当然还教她们一些日常生活用语。为提高她们讲上海话的兴趣,又教她们沪语童谣,唱给她们听,如《卖糖粥》《侬姓啥》《落雨了》《外婆桥》,还有“新民晚报,夜到看报,夜饭吃饱,早点困觉”。每每我有表情的朗读后,她们捧腹大笑,上海话可真有意思。琪琪用手机录了音,反复模仿,竟然记住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得知,东方卫视播放沪语版《繁花》,在假期中看电视,既不影响学习,也是学上海话的最好机会。

去年年底,悉尼放暑假,琪琪和爸妈在上海度假时,她就像小鱼似的游进大海,一个人用蹩脚的上海话自由行,收获满满,她自豪地说:“阿拉是正宗的上海小宁。”

“洋泾浜”又何妨

周洋

金宇澄的《繁花》中,有这样一句话:“任何人到了上海就是上海人。”对此,我是有感触的。我是2006年来到上海的“新上海人”,迄今,已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了18年。要深度融入这座城市,对于一个新上海人来说,不仅要听得懂上海话,还要敢说会说上海话,不怕被人笑作“洋泾浜”。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位书友结伴去文庙淘旧书,我在一个摊头上看中了一本民国版旧书,却不知道怎么用上海话去和摊主讨价还价,仓促间只得求助于同去的“老上海”韦泱老师。他用娴熟老到的上海话和摊主一番过招,最终以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成交,算是给我上了一节有腔调的上海话购物课。

那之后,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本地姑娘,刚恋爱的时候,她就没少给我敲边鼓。她父母亲所在的家庭,都是兄弟姐妹特别多的那种大家庭,清一色的本地“土著”居民,按照她的说法,今后免不了要去和这些亲戚打交道,不仅要听懂会说上海闲话,最好还要能说浦东本土的方言哩。经不住她在我耳边软磨硬泡,再加上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我满口应承并大胆尝试,出去逛街、看电影、吃大餐、逛公园,各种场景,都开始学说上海话。虽然一开始总是会被嘲为“洋泾浜”,但我满不在乎,我的榜样是单位里面一位有点年纪的同事,他也是新上海人,但是自从成为上海女婿以后,上海话水平直线飙升,常常会用上海话说段子赢得满堂彩。总之,就这样,我找到了值得效仿的榜样,在家中老婆大人的督促下,在岳父岳母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的“洋泾浜”上海闲话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啦。

女婿“条头糕”

章宜娟

去年岁末,旅居海外的女儿女婿回国探亲,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笑声连连,尤其是法国女婿热衷说上海话,让我们捧腹。

“小东西”,是女儿幼时起,我对她的昵称,用糯哒哒的上海话说来,母女间的别种意趣,扑面而来。洋女婿却纳闷:哪有妈妈这样称呼女儿(他从字面理解)?我告诉他,这和英文中的sweetheart(甜心)异曲同工。他也随我们这样叫起来,不过他一出口,总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女儿说:“给他也取个上海名字,弄松弄松伊。”先生说,他不是喜欢上海条头糕么,就叫“条头糕”吧。女婿乐得直拍手。但他用上海话说出的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像说“吊豆糕”。

那天,我们一家子途经沈大成点心店时,女婿疾步前往,用刚学的上海话说:“侬好,我要买吊豆糕!”一位胖脸师傅笑着说,要买啥额糕?吊啥糕?惹得窗口里外一阵哄笑。胖脸师傅来了句NO。女婿急了:“吊豆糕呀!”还用手点点戳戳橱窗里的那些糕。胖脸师傅的眼睛眯成了半个圆:“哈哈,啥都好说,就是不能说‘吊’,OK?”遂从窗口递出一个大包。女婿哪里听得懂这番嬉闹,依然笑着转向我们,神情得意,那对蓝眼睛,随长长的眉毛一同上扬。我们几个忍俊不禁,开怀大笑,笑他说得太不正宗,搞笑不已。

晚餐后的客厅里,我们正谈论起上海话的“前世今生”:“上海话好听,有乡土情”,“但和以前相比,应用面就像滑铁卢”,云云。女婿突然指着女儿对我们说,她上海名字里有个小,我可以有吗? 先生掌击扶手,脱口而出:“有,小棺材!”我们三个上海原住民又笑倒在了沙发上……

南腔北调一家人

郑自华

这天,邻居老王家中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原来,毛脚女婿要上门了。“毛脚”是四川人,在上海打拼多年,眼前的“毛脚”阳光帅气,全家人很是高兴。“毛脚”双手给外婆递上一件羊毛衫,外婆眉开眼笑,随即将衣服比画,不停说:“难为你,难为你。”“毛脚”一头雾水,妹妹(家人称女儿为妹妹)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翻译道:“外婆是扬州人,难为就是谢谢的意思”,“毛脚”拉着外婆的手说:“不难为,不难为。”大家哈哈大笑:“不难为,不就是不要客气,不要谢谢的意思”,这“毛脚”蛮活络的。妹妹问正在拨弄新手机的爸爸:“手机灵(口+伐)?”爸爸连连说:“交关中,交关中。”妹妹向“毛脚”介绍:“老爸是河南人,习惯将上海话和河南话夹在一起说,交关中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毛脚”说:“中,交关中”。

吃饭了,妈妈夹了块红烧肉给“毛脚”:“味道灵(口+伐)?吃得惯(口+伐)?”“邪气好吃噻”,一家人喷饭。

老外婆说:“你们结婚以后抓紧时间生小把戏”,“毛脚”有点疑惑,低声问,妹妹脸蛋有点绯红:“就是生娃儿。”“毛脚”说:“生娃儿?哦,小把戏的事情要妹妹说了算”,妹妹用拳头捣了一下“毛脚”,全家大笑。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沪语版《繁花》。老王说:“现在家里五个人,说五种话,南腔北调,像个联合国。什么时候在家里说一种声音,都说上海闲话?”这“闲话”两字说得有点拗口,有点费力。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好格呀,侬先刚(讲)起来!”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在家说“沪普”

徐琏

我儿子是八零后,儿媳是九零后,他们讲的上海话已经不纯正了,上海话中常常夹掺两句普通话,让我们老一辈上海人听得很别扭。上海话糯嗒嗒、嗲溜溜多好听啊!可不能让这种历史悠久的方言在我们的下一代失传了。

有了小孙女后,我们和亲家商定,一定要把小孙女培养成能说一口上海话的真正上海人。小孙女牙牙学语时,我们把她放在布兜里,一边晃一边教她唱沪语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蹒跚学步时,我们让她自己推着学步车,口中念着“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下雨天,我们会撑着伞抱她走到外面,指着天上让她学说“落雨喽落雨喽,小巴辣子开会喽”。

看着孙女说上海话可爱的模样,我们很开心。谁知,孙女进了幼儿园后,我们发现过去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因为孙女一下子失去了讲上海话的语言环境。孩子们一踏进校门,“老师好!”清一色的普通话刮辣松脆地在每个教室里回荡。放学去小区玩耍,小朋友之间交流也是用的普通话。回家打开电视机,动画片里形形色色的狗狗猫猫,小鸡大熊讲的都是普通话。过去学的那些沪语童谣,全被用普通话朗诵的唐诗“鹅鹅鹅”们覆没了。

尽管我们煞费苦心,在家里尽量和她用上海话进行交流,但孙女在幼儿园听老师上课,在小区里和小朋友交流,在电视中接受的大量自然知识和人文知识启蒙,都是用的普通话思维。当小孙女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向我们汇报她一天的所见所闻,听着听着,六个大人都被无情地带到沟里,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说起了“沪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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