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骨科门诊,大多数脊柱与关节疾病都是和年龄相关的退行性疾病。面对衰老,几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然而没有人可以逆转时间。接受,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刚过而立的赵先生是一名程序员,他向医生咨询,自己写代码写久了脖子有点痛,颈椎磁共振上多个节段椎间盘有轻度突出;退休会计王女士跟医生诉说,久坐后会腰痛,磁共振上腰椎多节段退变、终板炎、腰椎管狭窄;30年教龄的李老师在上下楼梯时膝关节偶尔会痛,磁共振上半月板Ⅱ°损伤,他问医生有没有镇痛办法。这三位门诊“病人”确实有器质性病变,但从症状来看都不严重。
在骨科门诊,大约80%都是上述几乎没病的“病人”。“这是老化导致的毛病。”一定是骨科门诊医生使用频率最高的回复之一。而病人问得最多的是,“毛病会好吗?”这个问题相当于“人可以对抗时间吗?”其实质近乎哲学范畴。骨科算是和老年人打交道比较多的临床学科,大多数脊柱和关节疾病都是和年龄相关的退行性疾病,就像机器工作久了零件老化一样。相比恶性肿瘤、自身免疫性疾病、心脑血管病,骨科的病症可以说是“太友好了”。
每种疾病有其定义和诊断标准,但在实际诊疗中,正常状态到疾病状态之间有很多模糊地带。我们或许不该把这些问题称为“疾病”,而应称为老化状态。接受自然老化的关节,就像接受眼角逐渐长出的鱼尾纹,头顶日益增多的白发,手机拿远点才能看清屏幕的眼睛。面对衰老,几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然而没有人可以逆转时间。接受,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大多数退行性疾病并不会威胁生命,但长期的疼痛与行动能力的下降,仍然会像蛀虫一样缓慢地侵蚀人的身体与精神。当一个人因为疼痛的膝关节而夜不能寐时,他的痛苦是真实的、无法被忽略的。更重要的是,这些衰老导致的痛楚会逐渐地夺走人对生活的掌控感,焦虑、抑郁却又为着保持体面而极力遮掩,人会感到极度撕扯,无法平衡。
虽然,骨科医生可以帮助病人与时间做一些“交易”,例如摘除压迫神经的椎间盘、修饰因磨损而毛糙的半月板、置换严重受损的关节等,但既然是“交易”,就需要付出代价:在颈椎、腰椎的手术中,医生通常需要融合两节或以上的椎体来换取稳定,严重的踝关节炎手术治疗的策略之一同样是融合关节,以不动换不痛。对于某些因老化退变、椎体压缩性骨折等导致的严重脊柱畸形,除去术后脊柱活动度的丧失,手术创伤本身也是代价。医生带着病人们前赴后继地奔向时间的集市,急迫地献出老化的椎间盘与破碎的关节软骨,换取一些疼痛的缓解或活动的恢复。但有时,虽然手术可以解决病痛,病人却已经承担不起手术的代价,只好继续在疾病的重压下蹒跚前行。
从这个角度看,骨科医生面对的不仅仅是疾病,更是时间的洪流。凹凸不平的骨赘如同龟壳上经年的藤壶,疏松绵软的松质骨就像因冲刷而布满孔洞的礁石,飘摇的滑膜与软骨让人想起年代久远的风马旗,时间的伤痕在手术台上格外深刻而触目。而如何处理与看待这些伤痕,是需要骨科医生与病人共同研讨的议题。
对于许多退行性疾病,更重要的是让病人合理地面对病情,与时间为友。即使骨科退变性疾病友好如斯,仍然会触发病人的心理防御机制,冲动情绪经过医生对疾病的解释后一般都可以缓解。从某个角度说,骨科门诊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心理疏导,同时还要开展大量的医学科普工作。
虽然大多数关节老化都不可逆,但我们仍有办法去控制它们,就像把魔鬼封印在笼中,时间久了,以平和的心态、合理的方法与之长期共存。
聂聪(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骨科主治医师) 图 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