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30日 星期日
草帽山的辉煌(摄于冰岛) 好棕绷  睡得香 生,还是不生 海妖和水鬼 顾曲周郎
第15版:夜光杯 2024-05-15

海妖和水鬼

钱佳楠

说来惭愧,我最近才第一次通读《奥德赛》,读的是罗伯特·菲茨杰拉德的英语译本。早年在大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的书信中读到过对该译本的美誉,而后看到它出现在系里的流动书架上,赶紧占为己有。

史诗的情节我早已知晓,触动我的是诗句本身,尤其是对大海的描写。我从不知道海的颜色如此富饶,有“灰色的浪花”,可以时而“蔚蓝”,时而呈现“酒红”般的深邃。我也从不知道海的怒吼有如此千变万化的形态,有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有时则翻滚咆哮,有时则在静静地酝酿下一场风暴。正因为大海的不可预测,正因为命运的反复无常,奥德修斯的悲剧以及智慧就显得更加伟岸和可敬。

我的美国同学在中学的语文课上就完整读过这部名著。朋友麦克告诉我,《奥德赛》塑造了他对大海的观感,即便到今天,即便去到南加州的海滩,即便他知道眼前是太平洋而非奥德修斯所面对的地中海,但看着海浪有节奏地敲打沙滩,他依然会想到荷马史诗中的描述,依然会听见大海对他的召唤。

我在上海长大,第一次真正见到海却是在英国的布莱顿,去的那天没有阳光,天空、海滩以及海水只是深浅不同的灰色,让我想起了作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也让我深知自己处于异国他乡。几周前,朋友带我去附近的马利布远足,途经圣莫尼卡的海滩,那天洛杉矶市发布了大风警报,滚滚的海浪张开大嘴,仿佛要活吞沙滩。朋友也是中国留学生,他说:“想想中学时背的宋词,‘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比喻用得真贴切啊!”他这么一说,我不只惊叹苏轼的笔力,更发现自己和他一样,从小对海的认识其实来自唐诗宋词中对江河(尤其是长江)的咏叹。

对江河的咏叹不同于《奥德赛》,作为读者的我被置于观者的位置,我从千百年来奔流不息的巨浪中找到了一个弥合古今的位置:我站在一条“历史长河”的中间点,在我之前有无数豪杰,在我之后还将出现无数巨匠,我或怀念或敬仰,为的是激励和慰藉自己。很多时候,我感慨的是“历史长河”的虚无感,正所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当然,这不意味着英雄不值得追求,但当人生一再遭遇挫折时,应当延展时空的维度,告诉自己人的渺小,于是愁绪也变得微不足道。

读《奥德赛》时,我心潮澎湃,不是因为奥德修斯的百折不挠,而是因为书中的海似乎充满诱惑,这不是古今一贯的“历史长河”,而是满载传奇的旅程。是的,海很危险,你会丢了性命(一如奥德修斯的船员),但是如果你愿意拿生命做赌注,你会去到各种新奇的岛屿,见识各种神奇的海妖,享受佳肴,听取佳音。问题是:你有没有勇气?

海妖也好,水鬼也好,在各国民间故事里,很多时候是为了吓唬小孩子不要靠近江河湖海,以免发生意外。《奥德赛》对于麦克的影响,以及唐诗宋词对我的影响,乍看是宽泛的中西文化差异,但归根结底也是个人性情使然。对很多小孩而言,水鬼非但不可怕,反而是必须去瞅瞅的理由!

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有个名为《通过地道》的短篇,情节很简单,一个少年想潜水游过暗道,瞒着母亲默默练习,第一次练,他差点淹死,但他回家之后非常冷静,只是跟母亲说,他要一副潜水眼镜。我在纽约遇见一位理发师,在福州长大,问起怎么会远渡重洋,他说:“我从小就喜欢游野泳,淹死了也不怕的,所以十几岁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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