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朝北

马尚龙

有一句宁波人的老话这么说：“宁可筷节头嘬嘬，莫登（不要住）朝西朝北。”宁波话“北”读作“拨”，很押韵很夸张也很有意思。过日子哪怕只有筷子头蘸点臭冬瓜露下饭，也不要省钱去住朝西朝北的房子。

对于四季分明的江南，尤其是上海，住房的朝向，一直是档次的标杆。好的房子一定有朝南的，好的房间一定是朝南的。

但是再好的房子再好的地段，也是有朝南必有朝北的。

有一天，我去“淮海路walk”，突发奇想，淮海路的北侧和南侧，造房子有没有朝南朝北的讲究？我的突发奇想，来自突然发现。

在过去的霞飞路、现在的淮海中路上，主要是重庆南路西向，集束式地矗立了几十幢老式公寓，从第一幢公寓培文公寓开始，康绥公寓、泰山公寓、国泰公寓、爱司公寓、盖司康公寓、淮海大楼、武康大楼，还有压轴的登云公寓……

大多数的公寓都建造在淮海路的北侧，弄堂和别墅却是南侧居多。

以东湖路为界，淮海路南侧，是花园别墅盛开之地。如今列入音乐城堡的席德俊旧居，法国领事馆官邸，美国领事馆，尤其是盛宣怀旧居、现在的日本领事馆官邸，还有宋庆龄故居，直至原先的上海海关税务司官邸，皆是在南侧。

此段淮海路南侧，也多弄堂式公寓别墅，如上方花园、新康花园、上海新邨……它们有弄堂的形式，但是已经不是普通弄堂了，我称之为弄堂式公寓别墅。

汾阳路东向的淮海路弄堂民居大多普通，比如乐安坊、渔阳里、葆仁里，还有似弄非弄的钱家塘，多在南侧。此段淮海路上的淮海坊是特例，它的格局已经是弄堂式的公寓了。

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培文公寓，还有20世纪90年代消逝的高塔公寓和伟达公寓都在南侧。796号的历峰双墅（原来的电影局）在北侧，“杜公馆”也在北侧。但是北侧公寓南侧别墅和弄堂，是淮海路沿街的总格局。

为什么淮海路的建造格局会有南北侧之别？

想到了上海人对朝南朝北的看重。传统的弄堂，从二级旧里到弄堂式公寓别墅乃至花园别墅，依南而居，向阳而宅，是上海人的“风水”意识。弄堂进去向南走，所有房子的前楼前客堂，也包括前门，皆朝南。亭子间、厨房间以及后门，则都朝北。顺着弄堂进去，进了自家后门，正方向阳，毫无阻挡。我没住过花园别墅，不过可以想象，进了大铁门，便是风和日丽。

老公寓的“风水”意识不同。老公寓没有前后门之分，层楼较高不惧怕会有阳光被遮挡。

北侧公寓、南侧弄堂和别墅格局，不经意间也是为20世纪90年代淮海路大改造的留与拆，埋下了伏笔。从思南路到襄阳南路的淮海路，新造楼宇集中在南侧，北侧旧建筑基本保留。因为北侧的老公寓是“保护性建筑”，南侧的普通弄堂不在保护之列。只有高塔公寓和伟达公寓两座老公寓，还没来得及挂上保护性建筑的铭牌，已经倒下了。

至于西段的淮海路沿路建筑，几乎都在被保护范畴，沿袭着东段的习惯，北侧多公寓，南侧则是花园别墅和弄堂式公寓别墅的风姿。

公寓建筑坐北朝南临街，还有一大好处是，提升城市审美。小楼需隐逸，公寓尽张扬。朝南临街的公寓，它的建筑装饰风格，古典主义也罢，Art deco装饰主义也罢，都在大楼的正面——也恰是面朝霞飞路表现出来，无疑成了当年霞飞路上看得见的嘉美。过了一百年上下，老公寓的华彩，仍旧是淮海路的经典。

假如老公寓是建造在淮海路南侧，那么显示建筑风格的主外墙面，要么是背对淮海路，在淮海路上看不到它的建筑风格，要么是将公寓的背面当正面，淮海路是看得到它的风景，但是主人只能享受无华的背面。

培文公寓就是坐南朝北的。沿淮海路的外墙很有气派，很少人会留意它的另一面模样。我去看了，浅黄色的水泥墙，派头和建筑风格就免谈了，还有点杂乱。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当年主人住哪里？朋友说，当然住朝南。门面给人家看，朝南让自己住。看不到淮海路？闹中取静呀。

“宁可筷节头嘬嘬，莫登朝西朝北。”住石库门的宁波老太太这么说，住培文公寓的宁波老太太也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