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

刘圣品

上世纪六十年代，建材还是紧缺物资，民房的修缮重建，需做相当的筹措准备才能动工。我参加过此类事项。住房的主人叫伊藤，是二战后留在中国的日本人。

周六一大早便开工了，来帮忙的不下十来个人。天气晴好，由于众人齐心协力，进度很快很顺利，中午时分，这两上两下的简易房便上好了房梁。麻烦的是，主事的师傅把房梁上歪了，伊藤有些不快。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房梁扶正后，由于动工前准备充分，特别是大块的代砖块（用煤渣等材料制成）多，到傍晚，新房就封了顶。伊藤频频向大家鞠躬道谢。大家都放心了，因为封了顶，变天刮风下雨都不怕了，屋里的话可以从容安排慢慢来。

伊藤本人是一位干活的老把式，一双大手会干活也肯干活，在单位里，对他干活的能力技术都是充分肯定的。一周之后我又去看了看，果然比起先前住房敞亮舒服多了。说话之际，有个邻家的孩子来索讨酒浸杨梅，说是家中有人拉肚子。伊藤随手从一个瓶里取出一个干透的杨梅给那孩子，再三说这一个杨梅可用好几回，不能一次用光，孩子接过杨梅笑着谢着跑走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干透的杨梅。

深秋，我再去伊藤住处，屋里气氛大不一样。伊藤两眼红肿，目光呆滞。问了才知道，家乡来信，伊藤的母亲思念儿子，以泪洗面，久而久之把眼睛哭瞎了。伊藤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害了母亲，痛哭流涕，非常伤心内疚。面对此等情景，我们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只得默默无语陪坐着，等他慢慢平息过来。告别时，伊藤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鞠躬抹泪。我走远了回望，伊藤还在寒风中呆呆地站立着，手里拿着勒头的毛巾，一下子仿佛衰老了很多。这情景很长时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难以忘却。

之后因为工作调动，我离开上海。多年之后回来，经过那路段，又见到了风中作响的大榆树，不由得想起了伊藤和大伙儿帮他建起的简单住房。走到拐角下一看，是两幢高大的居民楼，当年的几处民居已不复存在。询问路边几位长者，内有一人仿佛知道伊藤其人其事，用手向东一指说，走了，走了很久了。

伊藤能叶落归根、魂归故里，亦是一件好事。他在母亲的墓前长跪不起号啕痛哭，定是免不了的。如今伊藤恐怕也已不在人世了。他母子二人的事，让人倍感酸楚悲凉。这都是那场侵略战争惹的祸，不但祸害了亚洲多国人民，亦给日本民众带来深重的灾难。

如今的亚洲是一片发展的热土，诚愿中日人民世代友好，共同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