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兴
与病魔抗争了整整四百零十二天后,74岁的哥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去年八月一日,我们兄弟姐妹相约去川沙古镇游览。半夜,哥突发重病,手脚完全无法动弹,我急忙叫了120急救车,将哥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脊椎血栓。手术是成功了,但正如医生预判的一样,哥瘫痪了。他醒后对着大家说:“我连累大家了,我要安乐死。”没过一天,哥又切管了,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几日,我强迫自己收回思念哥的思绪,可昨天夜里,昏睡中一次次梦见了他。时而是年少时的形象,眉眼明亮,那么意气风发;时而又成了病榻中的模样,瘦如柴骨,气若游丝。天亮醒来,情难自抑,两行热泪涌出眼眶。那些感觉复杂而又那么真切!回忆与他有关的往事,却是那么清晰、温暖和难忘。
哥酷爱书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基督山伯爵》《三国演义》,有什么读什么。他常带我去旧书摊淘书,然后夜深人静之时挑灯讲给我听,那认真专注的样子,像是要把字吞了一样。他还喜欢给弄堂里的小孩讲他读过的书和精彩的故事。我喜欢文学,一部分就是源于他对我耳濡目染的影响。
哥很早就承担起了长兄的职责。记得为补贴家用,在一个酷暑日,哥带着我与弟,打着赤膊去愚园路安西路摆摊卖大麦茶。一分两杯,忙碌了一个下午,仅得四分钱,我和弟嚷着去买赤豆棒冰吃,哥不允,回家交给了母亲。
那时,哥在长宁区十八中学读书,天天是带米去蒸饭吃的。我与弟常在校门口等他,哥知道我俩来意,掀开饭盒,拿出一块米饭让我俩分着吃。后来母亲得知后制止我们,说你哥自己也吃不饱,你俩就不要去了。我与弟还是继续偷偷去,哥也继续给我们吃,只是母亲不知道。
逢年过节,哥都要领着我与弟去万航渡路上一家浴室洗澡。他为我与弟搓澡,从脖子到脚背,时常累得自己无力搓澡。回家还要将兄弟三人的衣裤洗掉。从小到大,哥还一直为我理发,从儿时省钱剃平顶头,到老了帮我染发,整整五十年,至今他的一套理发工具我还珍藏着。
哥的一生都是勤俭质朴的。1976年5月,我中学毕业分配去农场前夕,哥从崇明长征农场“上调”回来了。他带回的被子、床单、枕套等洗干净后,成了我去奉贤星火农场的生活用品;那双贴满车胎补丁的高筒雨靴,跟着我又第二次踏进了农场。
哥回来后在公交56路上售票。我从农场回家,特意绕道去吴泾乘他的车子,以为可以不要票,回家后沾沾自喜地对弟炫耀着。没想到哥说:我帮侬买过了。从此,我再也没去“蹭”过哥的车。
最令我们敬佩的,哥还是一个全能手艺人。他会裁剪、烹调、纳鞋、砌墙、理发和简单的木工活,家里的小修小补几乎全是他包下来的。我穿的许多棉鞋、松紧鞋全是他缝的。我在中学时,他在农场里为我做了一条非常时髦的“的确良”裤子,我乘船去他农场取回来的;我在农场时喜欢穿的军装军裤,也都是他帮我裁剪和缝纫的。电视剧《上海滩》风靡一时,许文强的中长款大翻领双排扣风衣也流行开来。哥对着电视,画出草图,没几天居然做出一件一模一样的风衣来,引得弄堂里不少青年人都来问他借穿着出去“兜风”。
哥的声音和笑容还在耳边回荡,那些共度的时光时时昨日重现。哥还活着,活在他所爱之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