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永生的艺术

彩绘神龛上的鹰神像

女性木乃伊面具

塞赫迈特女神坐像护身符

饰有黄金、象牙和费昂斯的木箱，带有阿蒙荷太普三世和泰伊王后的王名

彩绘人形棺

猫坐像 本版摄影 王 凯

张 生

“也许，历史的魅力，艺术的魅力，大约就在于它们都具有这种‘史无达诂’或者‘诗无达诂’的色彩，也正因此，它们才可以激发人们去努力思考自己从何处来，从而思考自己到底是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道路上走得更久。”

正在上海博物馆举行的“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展开了一场两个古老文明的跨越时空对话，本刊特邀同济大学中国文学中心主任张生教授与读者一起推开理解这五千年前由异域民族、文化和信仰造就的独特艺术之门。——编者

我最早对埃及产生印象并非来自对世界历史的学习，而是来自上世纪70年代末看以埃及风光为背景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1978）所留下的一些画面。这部电影是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有扣人心弦的侦探破案的情节，但其中所呈现的漫漫黄沙中的金字塔、表情沉静的狮身人面像、蓝色的尼罗河，尤其是卢克索的卡纳克神庙的巨大的石柱，让我留下更深的印象。

经典的埃及样式

我第一次看到埃及法老时期的文物是将近二十年前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当我亲眼看到木乃伊的棺木、法老的雕塑、狮身人面像，还有复原的石头神庙和墓室时，对埃及这个时期竟创造了这么璀璨的文明感到惊讶不已。因为这个时期正是我们的夏朝，相对于埃及所留下的可见的历史痕迹，那时我们留下可见的历史遗迹并不多。但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后来去埃及的亲眼所见，让我真正感受并理解了埃及文明的伟大。

这种对于古老的埃及文明的惊讶感，在我后来又在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等地看到其中所展出的众多埃及文物时，又一次产生了。他们之所以要收藏埃及的这么多文物，当然不仅仅因为“猎奇”。埃及的文化曾在后来的岁月里深深影响了西方的历史。在当时，埃及在数学、天文和医学等方面都有着开拓性的贡献。像希腊人所推崇的几何学就来自埃及人为测量土地所发明的测地学（geometry）。

埃及的艺术更是希腊艺术之母。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认为，埃及艺术创造性地将几何形式与自然结合，创造出很多经典的“埃及样式”。尤其是他们在雕塑和绘画中对人物的创造性的表现别具一格，和真的人比起来，那有着侧脸正眼与侧手侧脚和正面的身体的浮雕虽看似扭曲变形，但对艺术的发展来说，却有奠基的意义。比如，因为这些人物的两只脚都是侧面的，所以看起来似乎有两只相同的左脚，这也因此成为埃及人像的特征。但埃及人这么做却并非无厘头，因为这样处理脚可以让人清楚地看见两只脚的轮廓线，也正因此，埃及人给出了一种把握和表现人体的成功的图式。希腊的雕塑就是在其前提下完善和革新，才得以创造出自己的辉煌。当然，之后希腊的雕塑也成了罗马以及一直到今天欧洲相关艺术发展的基础而被人所景仰。

流动的古老文明

这也许是欧洲以及美国的很多博物馆里有埃及文物及艺术品的收藏的原因。而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巴黎的卢浮宫、柏林的新博物馆，还有希腊的国家博物馆，埃及文物的展览不仅占据一席之地，更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这些博物馆把埃及的文物作为必不可少的藏品陈列展出，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文物展陈，而是有意从埃及文明的陈列开始，将西方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具象化，这正说明了埃及文明对后来的欧洲文明的影响之深远与其永恒的生命力。

或许，有鉴于此，我们也多少有必要对自己所中意的“文明史观”进行更恰切的思考。长期以来，我们常以文明的空间稳定性的延续作为判断文明消长的标准，认为某种文明只要脱离了自己所产生的空间就不再存在，因此得出了很多古老的文明已消失的简单结论。实际上，这样的判断多少失之偏颇。因为文明固然产生于特定的时空，但其一旦产生，就成为“流动”的文明，随着人们的交往、商业的软性交易、战争的硬性冲击而获得其不可遏制的流动的生命，在世界各地与当地的原生文明相融合而产生新的文明的进步。所以，我们在为自己的文明没有在空间中断而骄傲的同时，也要为那些虽在空间中中断、却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散到其他空间的文明而赞叹。

其实，埃及和中国的关系也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远，因为二者在文化上有一些相似性。很多国外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对此进行了研究和猜测。我国第一个以埃及学为博士论文研究主题的历史学家夏鼐先生就曾介绍过这些历史学家的一些看法，比如有人就认为中国人就是由远地迁徙而来的埃及人演化而来的。这个观点不由得让人想到二者在象形文字方面的相似性，金字塔与中国帝王陵墓封山起冢和“因山为陵”的相似性等。当然，夏鼐先生对埃及文化和中国文化的相似性进行过一些比较研究，如他认为中国汉代形容人年轻的“乳臭未干”一词的意思，与此前古埃及形容人年轻因而嘴里还有吃奶的气味的短语相似；他还认为在元代安西王府遗址所发现的阿拉伯数码幻方铁板的功能，和埃及的做法有相似之处，在埃及的法老时代，人们在重要的建筑物奠基时会在地基里埋上辟邪的器物以保护建筑物的安全，这个神奇的数码幻方铁板的功能应与其是一样的。

交融的东西艺术

当然，夏鼐先生只是比较两者的相似性，而非确认其间所可能有的相互影响，因为历史需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没有证据只能是猜想。若真要落及到实处，还需要更多的考古发现和文献的“小心论证”才行。不过这些假设及其所激发起的人们对历史的热情和好奇，却是实实在在的。任何文明都只有不断在与世界各种文明的交流中才能获得长足的进步，并在交融的过程中取长补短逐渐形成并凸显出自己的特点，同时也把自己的文明反馈给世界其他的文明。就像埃及文明也曾和两河流域的文明相互渗透一样，具有原发性和独立性的中国文明同样如此，中国文明之所以能生生不息且发扬光大到今天，就是不断融合东西方文明的结果。

贡布里希说，埃及的“雕刻家”一词的最初的意思是“使人活着的人”（keep alive）或者说是“使人永生的人”。因为埃及人相信，人去世后只有保存了其身体还有肖像，才可能给予其不灭的灵魂以实在的依附而存在，而雕刻家可以在石头上雕出国王的头像，使其得到永生的依靠，所以才说他们是“使人永生的人”。埃及的木乃伊、狮身人面像、墓室里的壁画和雕塑，以及金字塔，其目的都是让人可以获得永生的凭借。所以，埃及的艺术，或许可以称之为“使人永生的艺术”。实际上，又何尝是埃及的艺术使人永生。世界上一切艺术的起源不都是为了让人得到某种永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