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
有朋友打电话给我,问我台州去过吗?我说没去过。后来才知道,某单位搞了一次征文活动,组织了这次出游。那朋友有事去不了,把名额给我了,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去了。同行的30多个人里,各式人等都有,遍布苏浙沪,我一个也不认识。
大巴驶出上海,一路都很嘈杂。我发现车厢里不时有圆形的光斑闪烁,或前或后,跳跃得毫无规律,也没在意。到了台州,安顿好,下午去游览某个景点。因为离所住的酒店不远,便走着去的。一路上,我又看到了圆形的光斑,四处跳跃,十分调皮。我好奇地一番观察,发现是个西装男人在玩小镜子,玩得不亦乐乎。那男子是我们这一行人里穿着最讲究的,头发纹丝不乱,步态也很好看,只是皮肤黑了点,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子还有这番童心,令我对他大生好感。我见他走在队伍最后,还四处打量,还不时透过小镜子观察后面。
晚饭的时候,领队敬酒致辞,然后要大家做自我介绍。在座的轮番起立,介绍自己,说得都很简约。我是冒名顶替来的,也含含混混地自报山门,好在也没人在意。轮到那个玩小镜子的男子,他说自己是鲁商,从事的是亲民事业,走的是返璞归真的田园风,是个孤独的行者。大家听了都没听懂,但为了不显露出没听懂,就鼓起掌来。我也跟着鼓掌。这个叫鲁商的男子是唯一在自我介绍时收获掌声的。看来我把他的职业猜错了,但他究竟从事哪个行当,依然深浅莫测。我借着敬酒想一探虚实,称他鲁先生。他和我碰了一下,正色说,我不姓鲁,姓陈。我不会看脸色,说,刚才先生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鲁商,他打断我说,我说的是儒商,儒商,懂不懂。他似乎不高兴了。
第二天去参观一个名人故居。当天有太阳,却不甚猛烈,儒商居然撑了一把伞,躲在伞里玩小镜子。没有晃动的光斑。到了故居,一行人走上台阶,拥挤在大门口,工作人员在忙着清点人数。儒商挤进去,对着工作人员说,有没有贵宾签到簿?那工作人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脸蒙。儒商又加了句,贵宾签到簿,或者说来宾签到簿,或者名人签到簿,不要磨蹭,赶快拿出来。此时不光那妇女蒙,我们也都蒙了。那妇女何曾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就慌了,当即说有的,有的,便进了柜台里一番寻找,手忙脚乱,手还在发抖,总算找到了。儒商翻开册页,我以为他是要看看,此处来过哪些名人,谁知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支软毛签字笔,就在上面写起来。我们陪着他一起等。前后过程拖沓了好几分钟。大家也没埋怨,有几个看儒商的眼神还有几分崇拜,只是领队一直在苦笑。
当天的安排是,中午在酒店吃了简餐,就去古城墙,然后在景区里用餐。谁知集合的时候,有人迟到,迟迟不来,是儒商。领队和导游打电话也不接。领队似乎有点恼火,跑进酒店去找。隔了好一会儿,领队和儒商一起出来了。儒商也没一句道歉的话,倒是说了句,不能怪我啊,防晒霜找不到了,很大可能是服务员打扫房间的时候弄丢了。一路上,儒商都在叨叨防晒霜的事,不过没人搭腔。
几年后,某次和家人自驾游。在南京水西门的城乡接合部,看到路边有一溜饭馆,诸如河鲜馆土菜馆。家人说,就在这里吃吧,看着好像挺有人气的。于是就过去了。停好车,眼前一刺,是个圆形的光斑。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玩小镜子,准确地说是在梳理头发。他站在离我不远处,身后是家理发店,写着乡巴佬理发店,店名很是返璞归真。店里没人,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有点孤独。我想到在台州他的自我介绍,真的很中肯。我没上前和他相认,因为,他未必还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