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的个性及其魅力

孙琴安

大凡文坛领袖，都有一定的个性、才情、胸襟和气度，并由此构成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德国的歌德、法国的雨果如此，中国的韩愈、欧阳修也是如此。

韩愈三岁而孤，从兄嫂生活，兄卒，又由嫂子郑氏鞠养，刻苦读书，十二岁能文，不久又通“六经”、百家之学，一举考中进士，后主盟文坛，为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不过，这段艰难困苦的成长经历和清贫特殊的家庭环境，对他以后的性格形成却颇有影响。以致使他对那些贵族出身或倚靠家门在朝任职的官员十分蔑视，常没好脸色，而对那些出身低微、没有家庭背景的弱势人物，或怀才不遇的寒门弟子，却常常十分尊重，格外关切，有时还故意放低身段，与之为友。如孟郊出身贫寒，一生穷愁潦倒，不为世人所重，但韩愈在《留醉东野》一诗中却为其白首“不得官”而感惋惜，同时又为自己能与孟郊“并世”生活于同一时代而感到荣耀。在著名的《送孟东野序》一文中，还把他与陈子昂、李白、杜甫诸前贤并列，认为他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

当时诗人贾岛也是个穷鬼，以苦吟得名，欧阳修《六一诗话》云：“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有“郊寒岛瘦”之称。相传贾岛赴京考进士，骑在毛驴上吟咏“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正在为“推”欲改“敲”之际，毛驴忽然闯进了韩愈的车骑，韩愈当时任京兆尹，这还了得！贾岛立刻被卫兵押解到韩愈面前问罪，当韩愈听说他是因写诗而冒犯误撞，非但不治罪，反而与他探讨起诗句来，并认为“敲”字佳。从此与他结为布衣之交，教他撰文之法。后韩愈被贬潮州，贾岛曾写诗寄赠，表达了对韩愈深切的思念与感激之情。历数韩愈所交文友，或所收韩门弟子，几乎都是芝麻小官和潦倒失意之士，鲜有名门望族者。

也许正是因为韩愈这种同情弱者、喜结下僚、爱惜人才的性格，使得许多失意之士均投奔到韩愈门下，有的甚至连一时困顿、生活无着的人，也混到韩门蹭饭吃。韩愈倒也好，房门大开，来者不拒，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饭大家吃，也不收饭钱。早年李翱等人常来串门，有啥吃啥。其实韩愈当时的经济状况也极其一般，只不过在节度使张建封手下任个小官而已。直到后来，他官越做越大，俸禄益高，再加上他以写墓志铭驰名，许多名门富豪不惜出重金都来请他写墓志铭，财源滚滚而来。有些弟子知道韩愈不重金钱，为人大方，前来捞点外快的也有。如诗人刘叉，身材高大，有侠义之气，四处流寓，听说韩愈善接天下士，慕名步行求见，归为门客，所作《冰柱》《雪车》二诗，颇得众人赞赏。一次，与众人相争而不能下，忽见韩愈为写墓志铭所得润笔数斤，便顺手牵羊拿走了。韩愈知后，也不见怪。

韩愈不仅为人大方，而且以正直敢言闻名于世。他在文中提出过“不平则鸣”，在行动上也带头示范。公元803年，关中大旱，又逢早霜，秋季颗粒无收，权臣李实哄骗皇上，依然征税，长安城里一时民怨沸腾，哀声载道，不少人沿街乞讨，饿死街头。当时韩愈、柳宗元、刘禹锡都在朝廷任监察御史，三人义愤填膺，刘、柳敢怒而不敢言，唯独韩愈忍无可忍，给唐德宗写下《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的奏章，揭露真相，为民请命，结果反被贬为阳山令。白居易和元稹当时提倡新乐府，认为杜甫在反映民生疾苦方面超过李白，有扬杜抑李的倾向，因元、白名气大，有些诗人有异见也不敢吭声，韩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发声反对，在《调张籍》一诗中写道：“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李贺年少有诗才，韩愈闻其名而特意带皇甫湜同赴其家，李贺援笔立就《高轩过》一诗，二人大惊。史载李贺在元和二年也曾以诗拜谒过韩愈，深得韩愈器重。孰料李贺后竟因要避父讳而不得举进士，韩愈又抱不平，特为其写下《讳辩》一文，极论避讳一说之不当。

平心而论，韩愈算是一个性格比较鲜明的人，其关心弱者、提携后进、乐善好施、仗义执言的诸多个性和品行，也形成了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使许多人愿意追随他、感激他。尽管他因敢于发声而屡遭贬谪，还险些丧命，但也赢得了无数人的敬佩。唐代诗人与作家如繁星满天，最获宋人好评的只有两位，一位是杜甫，另一位便是韩愈。就连“气高不服人”、古文地位仅次于韩、柳的刘禹锡，在《祭韩吏部文》中也不得不赞叹他：“手持文柄，高视寰海……三十余年，声名塞天……昔遇夫子，聪明勇奋。常操利刃，开我混沌。”其人格魅力之深之广，可以想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