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5日 星期二
春日江南中的传统五色
第14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5-04-12

春日江南中的传统五色

江南冬系列笺纸平面图

五代 秘色瓷莲花碗 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出土现藏苏州博物馆

高茜 有园 纸本水墨

“四季江南”中国传统色系列彩墨颜料

吴越国钱镠墓出土 秘色瓷执壶

胡建君

江南好,此刻的江南更是将大地作为调色盘,用青赤黄黑白将春色染尽。

本文系统梳理了中国传统色彩文化体系,它既是认知世界的工具,更是表达生命意识的艺术语言。从五色观的哲学架构,到江南色的诗意转化,再到器物色的技艺凝练,展现了中国文化“道器不离”的特质、“天人合一”的哲学内核与诗意表达。

大美中国,让我们一起读懂春天里的中国传统审美吧!

——编者

传统五色观

天何言哉,四季行焉,万物生焉。万物在虚空中静默生长,而色彩的意义则是“实”,是内在生命维度的精彩外现。“五色”这个词在先秦文献中已有记载,起源于先民对自然的敬畏与模仿。五色出于五色土,古人观物取象,从天空(青)、土地(黄)、太阳(赤)、冰雪(白)、黑夜(黑)等自然现象中提炼基本色彩,并赋予其神圣性与象征意义。五色系统是观察、类比、附会自然万物的结果。

《周礼·考工记》明确五方色:“东方谓之青,西方谓之白,南方谓之赤,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至此,五色作为“正色”与五行、五方等宇宙观形成系统关联。五行相生相克的动态关系映射到色彩中,并与季节、脏腑、音律等形成多维对应。汉代推崇“五时服色”,着青衣迎春,戴黄玉度夏,挂白帘接秋,披黑裘祭冬,俯仰进退,咸有风则。古人的五色观其实是一个全息的整体思维系统,关乎人与万物的情状与思绪。

常说的“聪明”,“聪”指耳朵能辨别宫商角徵羽五音系统,“明”即指眼睛能分辨五色系统。传统色彩观调动眼耳鼻舌身意,甚至味道也可以用颜色来呈示。如辛味用白色来表示,酸味用青色表示,咸味用黑色表示,苦味用红色表示,甘味用黄色来表示等等。从个人生活习惯到国家典仪,都提倡在不同时节用不同颜色来顺应天地万物之气象。

五正色两两相配,成五间色。五个重要的间色分别为:绿、红、碧、紫、骝(流)黄,常被视为“次色”或“杂色”。间色在传统社会中多用于平民服饰或装饰,但其概念处于流转变化中,且在历史进程中不断推陈出新。在浪漫的文学艺术领域,色彩有了更美更深情的表现。红有绛朱赤丹,蓝有青苍碧靛,白有月缟素雪,黄有缃茶驼栗,黑有玄缁乌皂,读来便口齿琳琅,气象万千。

山水江南色

江南色并无定数,或许与江南山水相关。对颜色的向往是带着主观情绪的,就像苏东坡在《行香子·过七里濑》中所描绘的:“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多是生动的青蓝色调。而水,或淡冶或壮阔,更是绵长而流动的,以“春来江水绿如蓝”“春水碧于天”“平铺新绿水蘋生”“青箬笠,绿蓑衣”的蓝绿色为主基调展开。早在七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浙江先民已经能简单制造和利用舟楫,并根据在附近河流、湖泊中积累的涉水经验,带着浙江人一贯的倔强和无限的好奇与想象进行海上远航,各地文明亦在一片梦想的湛蓝色中流衍交融,并通过江海湖泊传播到四方。在河姆渡出土的文物中,有不少飞鸟的图案,应是最初舟船与风帆的参照。距今四五千年的良渚文化时期,发现了更多的船桨和航海用品。至2400年前,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吴越人的大翼船已扬帆远航太平洋,其意气风发的足迹遍布了大岛小屿。蓝绿主基调中,有着扬帆远航的白色的明净梦想。

在如此纯粹干净的青绿背景下,也有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千里莺啼绿映红”“乱点碎红山杏发”的花影与芬芳的相思。这样的情感再浓烈些,也就是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苏轼在杭州做太守时写下的“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依旧是安宁蕴藉、生机勃发的。江南色,最接近天地万物,平淡天真,明净浪漫。张方平《府学记》云:“山水发秀,人文自江左而后,清流美士遗韵相续”,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与人的情感,赋予江南更多清澈灵动的美意。

颜色并不是一种固有概念。每个人心中都有独属的声情并茂的江南。传统中国画不拘泥于五色观,主张随类赋彩,用色即是摄情。从自然界出发,又从主观印象中提取带有感情的色彩,以达成人类与自然的感应沟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此美妙多情,如对故人。更进一步,在日常绘画中,又有了朱竹、墨牡丹等表现形式,逾越规范定式而清新超逸、渊雅风流,可谓运墨而五色具,不拘常法却合乎常理。早在苏东坡的时代,就已经广泛流传,发抒性灵,不求形似,不重色彩,从而营造出具有独立图式系统的自成格局的人文气象。

美色文房器

江南色调对应于日常器用。唐朝时传有一种“秘色瓷”,专供皇室使用,实为越窑青瓷的上乘之作。随着20世纪80年代法门寺地宫打开,才知道“秘色”的情状。它也并非一种固定的颜色,而有青绿、青黄、青灰等诸多微妙的釉色变化,这一变化或与匣钵装烧有关。南宋的浙江龙泉青瓷将中国青瓷艺术推向巅峰,粉青、梅子青乃公认之最美色调,后来漂洋过海出现在欧洲,成就了一场奢华曼妙的中国风潮。在英语里,瓷器统称为“China”,但只有青瓷,有一个专有的名字叫“Celadon”,原是假借法国剧中青衣牧羊人的名字来形容龙泉青瓷色,后来变为欧洲人对一般青瓷的美称,以表达他们的喜爱之情。青瓷,也成为日常器用中低调的奢华之物。

江南文人对文房用品尤为讲究,比如,日常不可或缺的纸,也映照着天地万物之色。刘熙《释名》:“潢,染纸也”,可见东汉时已有了染纸技术。所谓“入潢”,即用黄柏将纸染成黄色。东晋葛洪亦使用黄檗(柏)汁浸染麻纸以防虫蛀。黄檗汁染制的黄麻纸在江南地区逐渐推广,成为早期染色纸的代表。

相传唐代蜀中女诗人薛涛在成都浣花溪百花潭畔,以木芙蓉皮和芙蓉花汁为原料制造长宽适度、便于随时取用的彩笺,薛涛也曾用此写诗与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人相唱和,因而名著于文坛。“浣花笺”的染色工艺通过商贸传播至江南,为后世江南染笺提供了技术参考。宋代江南地区盛产红花、蓝草、紫草等染料植物,为笺纸染色提供了原料基础。据《文房四谱》记载,宋代染笺工艺已形成规范流程,如“染宋笺色法”需用黄柏、橡树壳、胭脂三种植物染料分层拖染,通过叠加深浅色调实现渐变效果,最终制得色泽雅致的小幅彩笺。

古人的笺纸名称使人神驰,如碧云春树笺、粉蜡笺、芦雁笺、清江笺、水纹笺、鱼子笺、砑花纸等。明代著作中关于纸笺加工技艺的记载远超过以前各代,如江南文人屠隆《考槃余事》、高濂《遵生八笺》以及项元汴《蕉窗九录》等记载了造金银印花笺法、造葵笺法、染宋笺色法等纸笺加工技艺。创建于1900年的海上朵云轩同样为文人所耳熟能详,其制作的笺纸多是蕴藉典雅的。初创时的经营品目就有:“自制朵云名笺,薛涛槟榔名笺,十景木匣诗笺,青赤泥金贡笺,各色冷金贡笺,洒金描金蜡笺,藏经磁青名笺,玉板煮硾名笺猩红真硃贡笺,六吉单夹贡笺……”

曾有幸主持设计了一套四季江南彩墨的颜料,在颜料上呈现温润如玉又华彩昭彰的江南印象。每种色彩皆从诗词与自然中生发,在四季流转之间提取印象江南的一抹绝色,并与书画彩笺互为映照,呈现有声有色的纸上江南雅集。

根据江南的四时八景和文房器物,我用《忆江南》词牌填词一首:“江南好,诗句与谁裁?烟柳画船相对晚,四时八景向天开,长待故人来。江南好,琴引助清谈。芳草迢迢风满陌,月光如水水如蓝,归思满江南。江南忆,纸上听黄莺。欲买桂花同载酒,分香拾盏指尖轻,人对一窗明。江南忆,鸥鹭忆前盟。云锦传书潮有信,风从海上物华清,天地总关情。”

江南之山水与人物,五色昭彰,相与映照,各各惊才绝艳,一往而有深情,历百世而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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