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2日 星期一
窗台小花园 (插画) 说砗磲 用烟火气迎接夏的热烈 一朵正在点燃的火花 人生常大考 忆树 寻访“天空之城”
第7版:夜光杯 2025-05-05

忆树

郑子语

父亲爱种树,那时门前屋后,都是。水杉、楝树、构树、柳树,站在房子周围,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以致很多年里,我觉得树是父亲的分身。

水杉最多,高高的直直的,春天长出轻柔的绿叶,像一个个幼嫩的小手掌。秋天叶落,会变成绣红。门前有一棵大树,江汉平原的夏溽热难耐,在这棵树下乘凉最佳。构树结红红的果,毛绒球一样,鸟雀爱吃。在《山海经》里看到“构”,还是吃了一惊,这么稀松平常的树,竟然如此古老。楝树会开紫色的小花,结椭圆形的小果,不知楝树会用来做什么。应该还有一棵臭椿树,树瘤处会长琥珀一样的“月亮屎”。这种树容易招惹黄绿的毛辣子,手一碰,人立马疼得进入抓狂模式。屋后还种过一棵桃树,到第三年,还结了桃子。

打捞记忆,像素渐渐高清。想起来,屋后还有一棵桑葚,不高,暮春桑葚成熟,黑红的,甜中带酸。还有一丛竹子,一直长着。竹子旁边有一大丛芭蕉。有一次,父亲挖出芭蕉硕大的根块,交给母亲炖排骨,芭蕉粉糯清甜,的确是美味。而我一直盼着芭蕉开花结芭蕉,奈何一到霜冻时节,芭蕉就憔悴不堪。还有一棵枫杨树,四月会结出长长的绿玉串,风中摇摇摆摆,姗姗可爱。我和二哥取几条下来,在地上摆字玩。

父亲偏爱那些能进入建筑体系的树木。比如水杉,他从荷塘捞起成堆成堆的水草,铺在每棵水杉树的根部,说这样树会长得很好。水杉好像很听话似的,每年都卖力地长高长粗。长到十几米高时,锯下,削枝,沉入池塘,浸泡两三年,捞起,晒干,最后成为墙柱、梁柱。

只是,砍树时,树会疼吗?父亲每次砍树时,都会叫我离远一些。他挥起斧子,砍向树根,一时飞溅起白色的木屑,远远地能闻到树的气味,不是叶子的气息,也不是干木的味道,好像来自树的内部。树倒下时,哗的一声,夹杂着树枝折断声和缓冲声,最后是重重的急速的碰撞声。天空瞬时变得敞亮而空旷,有点晃眼睛。好多天,因为一棵树的离开,我会有比砍树更多的怅然若失。树支撑着高举着的天空,好像才是天空,是家周围的天空。

小时候,世界如天长地久一般存在,父亲需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面容。有几次,我把父亲当树爬,从小腿往上,一直爬到腰部,从高处看到的,终究不一样。但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坚固的尺寸和比例发生了变化,父亲变矮了,房子变小了,村里的路变窄了,汉江也并非宽阔无边。

也不知父亲珍惜的木材现在何处,也不知当年的树木,是不是留下了很多种子,仍在那片土地或者更广阔的地方,生根发芽,生生不息。

清早,在菜市看到一把把的柳条,远远闻到清苦气息。“柳令人感”,柳是从《诗经》里传到现在的想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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