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
一
养蜂人这个时候该出门了,他们会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时间来到塬上。
那些蜂箱是如何带上来的,更是没人知道。
蜂箱像战场上的炮弹箱子,整齐地摆放成几排。
蜜蜂们会很自觉地上战场,它们知道该到哪里去,去采什么样的蜜。
养蜂人只管在蜂箱旁边搭一个小小的窝棚,等着它们胜利归来。
二
在这个春天里,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大片的土塬。
塬上各种好看的花儿,杏花、桃花、苹果花、槐花、枣花、山楂花,到处都在笑引着那些精灵。蜜蜂们飞散出去,将自己嫁接在一朵朵花上,悄悄地说着体己话,而后张扬着翅膀离去,为另一朵花蕊送去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秘密。
实际上,来到塬上的养蜂人还是少了。人们看到他们,总是热情地上前搭话。
吃了?吃了。窑院里喝茶?不了。今年花开得早哩?可不是么。
养蜂人一般都不是塬上的。他们走南闯北,一年也不大有长久落脚的时候。你真正跟他聊了以后才知道,他带着他的“人马”会在一年内穿越大半个中国。到的地方可是多,都是开花的地方。塬上的人说起来也可怜他们,毕竟不如在坑院里待着好啊,老婆都顾不上,跑个什么?花是见了不少,不顶舒坦不顶饱暖。想到这些,也就很满足了,就会带有怜惜同他们聊聊,或者送上一个南瓜、葫芦之类。
下雨的时候,养蜂人就急急地忙碌一阵子,然后钻在窝棚里发呆。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送一两个馍馍或一两块红薯。养蜂人总是说,塬上的人好啊,待人实在。
养蜂人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走的时候,会留下好大一罐子蜂蜜或者蜂王浆,让你尝尝鲜。实际上养蜂人的那些蜂蜜,有不少都被塬上人买去。然后你还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怎么带走的那几十个大蜂箱子。
三
又一年过去,塬上人发现养蜂人变成了一个女人。
他们惊奇地围上来,当然不是成堆地围上来。也就是那几个没事的、好事的,其实也是善良的、热心的。因为他们认识那些蜂箱,也认识那个早就变成帆布帐篷的窝棚。
然后他们就唏嘘着离去,说一些怜怜惜惜的话语。原来那养蜂人年根上死去了,留下一堆蜂箱不忍闭眼,婆娘应承下来,才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婆娘就在春天到来的时候,踩着养蜂人的脚印到塬上来了。婆娘说自己跑不了那么远,也就是到这塬上来放放,终归是顾不了。谁要是能承接这些蜂箱,就是行了大好了。
塬上人互相传递着这个信息,但是没有谁来接她的热情与可怜。
塬上人已经习惯了塬上的生活,他们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有多大,他们怕这些蜜蜂把他们带野了,回不到这塬上。最后怕老婆也像这婆娘,剩一个可怜的孤独灵魂。
四
我看到一大堆蜂箱的时候,同样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
我去了那个崖边。但是没有看到养蜂的人。蜜蜂是早就出去了,静静的只有一堆的箱子。我听说的养蜂人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这堆箱子。
傍晚我再次经过那里,还是没有见到养蜂人。
三角形的帆布帐篷前,放着两个萝卜和一颗白菜。像是谁送来没见人,而放下的。
我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而我却见到了蜜蜂归巢的景象。
那么多的小蜜蜂,不知从哪里飞来,像是相约好了一般,飞回到一个个带有小孔的箱子里。有的在外边盘旋一阵子,有的一来就扎了进去,扎进去又跑出来,不知道在与谁说着什么,而后就再次飞走。
我想它们都是有思想的,否则不会有如此多的动作,即使你看不到它们的表情,也会感到,它们同样是有表情的。你看,那两个多么缠绵,在说着悄悄话吗?而后就一起去了另一个蜂箱,在上边绕来绕去。
有几只落在那两个大萝卜和白菜上。它们一定是为这些友情感到开心,为主人开心。
而它们的主人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天天守着这群可爱的小精灵,怎么能愿意舍弃呢?她必也要像她的男人,坚持下去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已经转过了塬上的一道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