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超长公交线路转型之困

浦卫线单程87.4公里，停靠103站

堪称上海公交“里程之王”的浦卫线 实习生 洪艺菲 摄

去年11月，原975路（广灵四路广粤路—周东南路S32）被拆分为两条线路

本报记者 陈浩 实习生 洪艺菲

清晨5点，晨曦微露，塘桥新路公交枢纽站褪去了浓重的夜色。驾驶员老张（化名）在宾馆醒来后匆匆洗漱，便踏上了浦卫线公交车。这辆单程87.4公里、停靠103站的公交车须连续行驶超3.5小时，不仅是上海超长公交线路之一，更承载着超长线路驾驶员每月一半天数“以宾馆为家”的特殊日常，成为城市交通版图上的“极限挑战”。

在上海公交版图上，浦卫线并非孤例。975路、鹤莘线、632路……这些承载数十年城市记忆的超长公交线路，正经历转型之困。近日，“新民帮侬忙”栏目接到市民反映，公交线路超长里程吞噬准点率，驾驶员健康亮起红灯；而反对拆分转型的声音，则来自一些“难言割舍”的老乘客。

浦卫线

司机宾馆过夜，翌晨出车

浦卫线（塘桥新路公交枢纽站—石化汽车站）堪称上海公交的“里程之王”。记者通过百度地图、上海公交网等查询到，该线路单程里程达87.4公里，需停靠103站，实际运行时间超过3.5小时。因站点过多，现场站牌仅能显示57站，剩余46站信息“隐身”于线路表里。

“一名驾驶员一天只能跑三个单程。”驾驶员老张透露，超长里程带来的，是他们“非居家”的工作节奏。为保障清晨5:30的首班车，家住金山的驾驶员需有一晚入住公司安排的连锁宾馆，方能执行“两天四班”制。第一天9:20从石化发车到塘桥，在完成3个单程后，当晚就留宿塘桥的宾馆；次日清晨再发首班，在结束这4个班次后才能返家。如此循环下，驾驶员每月平均有15天“以宾馆为家”。

“孩子视频里喊爸爸时，总觉得亏欠他们。”老张坦言，尽管公司承担房费，但两人一间的宾馆终究难抵家庭温暖。从塘桥始发的班次，全天共有31个，其中上午6个班次的驾驶员和售票员均涉及“过夜班”，每天有12个人要在宾馆里过夜。因为是“住1休1”，一名驾驶员每个月在宾馆“过夜”的平均天数达到15天。这种“候鸟式”工作状态，导致驾驶员流失严重且招聘困难。这批驾驶员和售票员也只能相对固定，而公司也要长年累月承担住宿费这一大笔开销。

数据显示，浦卫线日均客流仅70人次/百公里，远低于《上海市公共汽（电）车客运线路优化导则》“客流低于100人次/百公里宜终止”的标准；其87.4公里的单程里程更超出相关规定，《导则》还提到，郊区跨区线长超过50公里，且影响线路营运效率的，也宜进行调整。2024年12月，市交通委拟将其拆分为浦卫线与亭卫专线B线，试图以“化整为零”提升效率，为驾驶员“减负”。然而，方案甫一公布便遭部分市民反对：“拆分后换乘麻烦，出行不便”。调整于是暂缓，目前相关方面只表示，将根据市民意见，进一步优化方案。而记者致电车队服务热线，接电人员对此不愿详说。

975路

拆分多了换乘车费多了1元

如果说浦卫线折射的是超长公交线路存续的困境，那么975路的拆分，则展示了调整后可能面临的新挑战。

近日，家住浦东新区周东南路沈梅东路附近的市民诸女士，就向记者提到了对975路“拆分”的不满。“以前一车坐到浦西，现在得中途折腾换乘，许多腿脚不便的老人怎么吃得消！”

记者了解到，去年11月，原975路（广灵四路广粤路—周东南路S32）被“拦腰斩断”：北段保留975路（广灵四路广粤路—上海科技馆），南段化身浦东121路（上海科技馆—周东南路S32），不再由浦东直达浦西，需中途换乘。

近日，记者走访了两条新线路的换乘点——上海科技馆公交站。该站点位于上海科技馆地铁站6号口对面，设有遮阳候车亭，并配备了座椅供候车乘客休憩，电子站牌动态显示121路和975路本班车的到站时间和线路走向。

两条线路的站牌相距仅10米，属于“同站换乘”，不过，对拄着拐杖、推着小车的老年群体而言，虽是短短10米，却也多了折腾。更现实的是经济账：两小时内换乘有1元减免，这对习惯了全程2元直达的老人而言，每次出行需多掏1元。不过也有乘客表示，此次调整各有利弊。

975路车队向记者介绍：原975路作为跨江超长线路，单程动辄两三个小时，全程营运里程过长，存在驾驶员疲劳驾驶安全隐患，及调度不可控等问题，准点率不足80%；拆分后各段压缩至1小时，准点率增至90%以上。

对于老年市民反映的换乘不便现象，车队表示将加强宣传引导，并加强驾驶员培训，要求主动协助老年人及行动不便乘客完成同站换乘，努力让换乘“不麻烦”。

121路一名驾驶员告诉记者，相比原975路全程约两小时的总营运时长，拆分后两条线路单程营运时间均约1小时，发车间隔保持12分钟一班。

鹤莘线

多次调整，寻找平衡

超长公交线路的调整转型，在上海并非新现象。市民诸女士还向记者提到了另一条线路：鹤莘线。这条线路的更新，是上海公交线网调整的又一案例。

2001年，以“惠松线”之名诞生，全长70多公里，历时3-3.5小时，连接惠南镇与松江区，成为跨区域干线。2012年，变身“惠莘线”，缩短大约10公里路程，单程总时长2.5-3小时，将终点变更为莘庄地铁站，试图拥抱轨交。2013年，为配合轨交16号线开通，又更名“鹤莘线”，将鹤沙航城与莘庄相连，总时长缩短至2-2.5小时。

2018年，在客流下滑与效率降低的双重压力下，鹤莘线最终被拆解为浦东34路（鹤沙航城地铁站—东泰林路康桥路，行驶里程约25公里，行驶时长约1小时，高峰行车间隔15-20分钟）和873路（东泰林路康桥路—莘庄地铁站南广场，行驶里程约30公里，时长1-1.5小时，行车间隔15-25分钟），直达浦西的功能就此终结。

鹤莘线多次调整的背后，有点赞，也有吐槽。市民诸女士认为“不应该改”。她说，自己当初选择定居浦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年鹤莘线“一脚油门直达浦西”的便利。“现在直达浦西的公交车越来越少，像被剪断的风筝线。公交车是老年人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前往浦西探望家人朋友一趟，原本一部车直达，我可以在车上睡两个小时，现在中途需要上下车换乘，多花钞票也多花时间，既不省钱又不省力。”

诸女士的叹息，是城市交通巨变下老年群体出行版图缩小的缩影。但个体感受无法代表全局。公交公司人员坦言：地铁成网，网约车普及后，长距离公交客流断崖式下跌，鹤莘线从诞生、延伸、更名到最终拆分的历程，正是这种不可逆趋势下的具体体现，也是公交公司适应乘客需求的一种努力。

依据《客运线路优化导则》，超长线路的“舍长就短”，就是对公交线路的优化调整。一些超长公交线路往往面临客流稀疏、间隔班次长、行车安全风险与人力成本高企（驾驶员疲劳、车辆周转难），服务短板突出等问题。

632路

分拆绕路，居民点赞

也有超长公交线路拆分后，多方满意，得到周边市民大力夸赞而送锦旗的。

近几年，浦东康桥及御桥地区新建了不少居民区，部分小区的公共交通配套没有完全跟上。一个呼声提到，632路公交车能否“辐射”这些小区？但632路全长32.8公里，单程营运时间在2.5小时左右。如果绕行至康桥及御桥地区，将增加3公里多里程，势必影响发车间隔，单程时间还要延长。

2023年末，632路公交实施优化调整，以罗山路地铁站为换乘站，优化为632路和浦东113路两条线路。新辟的浦东113路不仅解决了康桥及御桥地区居民的出行问题，多处站点还可与地铁换乘，发车间隔也比原先的632路有所缩短，提升了营运效率，减轻了司机的工作压力。人大代表和康花社区十个居民区的居民代表，向巴士四公司送上锦旗。

据了解，超长线路的优化主要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果原先是梯次票价的线路，优化后会造成一些市民的出行成本有1至2元的上升，征求意见时相关居民会极力反对；第二，优化线路需要新增调度办公、停车、转乘等场地设施，这些硬件条件有时很难满足，一些超长公交线路的优化之所以顺利实施，除了得到相关部门大力支持外，也得到了市民的理解和积极配合。632路优化之所以顺利实施，就是得到了相关部门支持和周边市民配合。

由此一些市民提到，对超长公交线路的“瘦身”“裁短”“拆解”“接驳”等，相关部门应摸清需求，因地制宜，才能在运营效率与民生需求之间，校准到最佳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