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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人生的成熟之秋,某个刹那恍悟,生活与作文异曲同工。删繁就简,以简驭繁,人生漫途这一路跌跌撞撞而来,步步艰辛却亦步步风景。
    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地读书写字,偶尔作画,添上浅浅的半笔。克制,矜持。妙笔生花之处,往往就在那不经意的关键时刻。
    想起幼时父亲偶尔心情好,允许我磨墨。磨啊磨。他用笔试一下,斥道,“不行!”我使劲再磨。墨磨好,研朱砂。不停地研,片刻不歇。父亲让我看着点,别研坏。怎么坏啊?问也不说。但见他把胶兑一点,提笔在朱砂里蘸上一蘸,“行!”
    父亲用朱砂画雁来红,画完了把纸马上反扣。垂髫之年的我根本不明所以,也不敢问。多年后自己学画后方才明白,是为了不让颜色晕。父亲用笔小心地点,一下又一下,补朱砂。父亲的雁来红画得真好看,非大片大片,简洁、清透。“画那么满作甚?喘不过气!”
    眼下虽说立秋已过,酷热不消。只要阳光与风仍潮热,秋老虎便放缓节奏。四季中唯秋善于隐匿,不动声色地收敛于无影无形的环境,躲藏于黛青色的江湖河海,不疾不徐,从容不迫,自顾自汩汩流淌,又趁人不备在不远的前方默然停驻。
    转眼人生已逾强仕之年,如同厚重画纸上的一幅写意图。日渐清晰,昭昭在目。不禁想起一些十分久远的镜头。
    几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水乡乌镇一家逼仄小馆吃早餐。来自面食之乡的我向来不爱吃米面,友人轻车熟路点了笋干肉丝面。见我忖度犹豫,店老板道,来到此地不可不尝羊肉面噢。我低下头嗫嚅着不爱吃肉,一语未毕,他显然已经听见了,笃悠悠道,到广东能不吃道地的广式早茶?乌镇羊肉之所以盛誉,因其不可复制的产业链,别的地方花钱亦买不到的好味!
    残旧斑驳的木桌木凳,身前身后河岸与桥堍,一叶装满蔬菜的小船正缓缓驶来。水流滔滔,总让人觉得生活通向远方,未来有无限可能。潺潺的水声听久了莫名使人感动。
    时间尚早,行人寥寥。当地朋友特意赶过来作陪。根生土长的本镇人即将离乡,不日后要去往遥远陌生的北方城市工作生活,兴奋之中总觉他有点愁苦。
    时值上午八点,雨彻底停了。天边灰云流动,仿佛滞落在深色瓦脊上的水墨。迷离的瞬间我一时有些恍惚——此刻近在咫尺的上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正比肩接踵,车马辐辏,完全是云泥之别的另外一番境况了。
    年少时曾无比渴望命运波澜壮阔,直至走至半途方才顿悟,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恰恰来自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夜里一场暴雨,微明时耳畔传来蝉鸣声。一场秋雨一场凉。秋蝉登场,旋律被镀上霜色,如同被月光漂洗过的丝弦,音色里总觉掺着枯叶的沙响,短叹长吁三两声。那鸣唱穿透滞重的溽闷与昏暗,听来真有些难过。风掠处,蝉鸣声抖落,坠入泥土化作残章,是在告别酷夏这最后的尾声。
    早起推开窗远眺,小区门前那棵贴梗海棠探出酱色的芽,雨水冲刷过的法桐焕然如新,给乌黑的瓦脊衬托得愈加碧翠。
    隔壁人家的窗台上摆着天竺葵,打记事起似乎总看见这种朴实的花,一盆一盆又一盆。有条不紊,四时八节,它一如既往昂着头,蹲坐在人家的窗沿边,开过一茬又一茬。才不管有没有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