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昭
1985年春节前几天,我家电话铃响了,我赶紧去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中音带磁性的声音:“您好,这是丁景唐先生家吗?”“是,您哪位?”“我找丁景唐先生,在吗?”我听着觉得好像是个外国人在说中文,不过吐字还算标准。
“在的,您稍等。”我还没有放下电话,我父亲丁景唐已把听筒拿了过去,原来他听到电话铃响,又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就跑了过来。“你好,爱泼斯坦同志。”
啊,是爱泼斯坦!宋庆龄的秘书,一位了不起的国际友人。他怎么会找我父亲的?噢,我想起来了,前一阵,父亲和爱泼斯坦会晤过,他曾托父亲几件事。
父亲在电话里和爱泼斯坦谈了半天,也许父亲的宁波普通话,对方听不太懂,但是我可听清楚了。“老三,你来和他说吧。”
爱泼斯坦请我父亲帮忙找找董健吾,人称董牧师,与宋庆龄有联系。当时爱泼斯坦正在写宋庆龄传,需要这方面的材料。1936年董牧师曾以“王牧师”名义帮助斯诺去保安。父亲要我告诉爱泼斯坦,董健吾已找到,还说董的女儿董慧芳曾是宋庆龄的小交通,她口述,由别人记录的《我和“二阿姨”》已出版,“二阿姨”指的是宋庆龄,他说会请少年儿童出版社赠送给爱泼斯坦。我的大表哥陈彦方,初中在上海志农中学(现已拆除),他说董慧芳是他的中学英文老师,他觉得她为人很好,是他心目中一位亲切可敬的师长。大表哥长大后,成为临床心理科医生,为中国人民服务也从事医学外事活动,尤其是在精神障碍的分类与诊断标准方面及生物精神病学方面,常常与外国同行交流,英文可棒了,这与他从小受董老师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为了帮助爱泼斯坦顺利写好宋庆龄传,父亲还替他复印了陈赓将军的日记片段,1949年6月6日、8日的日记,是从1982年8月战士出版社出版的《陈赓日记》中寻找到的。要我告诉爱泼斯坦:春节后寄给他。
父亲的正事谈完,我马上想向爱泼斯坦请教英语,因为那时我正在准备到日本去参加一个比较文学研讨会,必须用英语宣读论文。我改口说英语,说“My English is very poor.”(我的英语不行)
谁知,爱泼斯坦用中文回答道:“不错,说得很好!”
“Can you help me?”(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的语音很不错。”他还是不说英语,用中文回答我,这一下把我弄得没辙了,父亲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说,“这个电话够长了,别妨碍他的时间了。”我只得挂断了电话。
1985年2月20日是年初一,父亲给爱泼斯坦写了一封信,信的头上写了一句:“留存言昭处参考。”在信尾加了一句:“又,我的三女丁言昭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生。她在电话中学说英语,说得不好。她向您请安,希望下次来沪当面向您请教。”可是后来他来上海时,我再也没有见到他。这封信是父亲另外抄了一份,特地留给我的。
可是爱泼斯坦的事我可知道得多了,他孩提时随波兰籍的父母到中国,20世纪30年代,他结识了斯诺,1938年,他参加了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总部工作,1944年,他随中外记者团访问了延安和晋绥抗日根据地……1957年爱泼斯坦加入中国国籍,在他的蓝眼睛里中国变得更加可亲,中文似乎成为他的母语了,怪不得他老是和我说中文,我现在非常理解他——祖籍波兰的中国人——爱泼斯坦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