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记事

陶勇

十岁以前的中秋节，是不流行吃柚子的。那时，若是要买街上小贩的苹果，须得每买两个好的，搭一个蔫的。

十岁以后，小镇风靡港台卡带歌曲，中秋节必吃柚子也成时尚。过节的时候，开柚子颇具仪式感。用手剥，费时费力，但诚意十足；用刀割，则干净利落。父亲惯用的方式，是切西瓜般，两头各来一刀，然后沿弧线用若干刀划开柚皮。这样做的理论依据是，可以用两头切下来的柚皮当消毒巾，擦干净刀。

父亲的本事在于，割透柚皮的同时，不伤柚肉，我幼时颇为好奇，怎样才可以做到。父亲自己也没有答案，一如多年后，女儿问我，为什么敢在眼睛上做手术，我亦无从回答。

从乡下农户那里买来的豆沙馅手工月饼，一盘满满的盐炒瓜子，半瓶黑不透光的麻姑酒，加上切好的柚子，会一齐摆在院中，家人对着香气四溢的桂花树，边食边聊。其实是无人赏月的。理由倒也简单，奶奶老花，父母散光，除了我，无人看得清月亮。世上的事都说不完，哪里顾得上天上的事。从单位的奖金，谈到物价的波动，从回忆过去，到畅想未来，时而关心我的学习，时而跳跃到自己的健康，总之感慨多于期待。

有一年，据说是产地雨水不足，买来的柚子干瘪瘦小，父亲颇为不满，剖开后酸涩难食，全家人纷纷摇头。父亲便要去街上重新再买，尽管当时天色已经昏暗，全家人觉得毫无必要，又不是非得柚子不可，吃食哪有聊天重要。但不知为何，那年父亲如着了魔一般，任谁也劝不住，把那酸柚子剁上几刀，狠狠扔到花圃地上，便迈出门去。也许是街上已无柚摊，也许是没有甜柚，那晚直至我们快要入睡，父亲才空手而回，并且一言不发。

多年以后的一个中秋，我们一起逛超市，已经成为眼科医生的我看见柚子均被封上了透明的塑皮，便好奇为何，猜想也许是这样更好保住水分，也许是可以催熟。也同时在网上查了查，为什么中秋节必须吃柚子，查到谐音“有子”的答案。

回到家中，想起那年的酸柚之事，便问父亲缘何那次非要再买。父亲看着我，仿佛时光穿越，我在他眼里又成了孩童，怅然道，“因为我是遗腹子，所以中秋节便格外在乎。”天上月圆，地上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