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屺瞻《戏曲人物速写》
丁立人《淝水遗风》
韩硕《盗御马》
季平《速写》
谢春彦《贞观盛世》
关良《美猴王》
韩羽《单刀会》
余启平《月下花前》
白缨《戏曲人物》
顾村言《二十四桥明月夜》
徐旭峰《寻龙记之红雪》
大 鱼
近期,一出好“戏”正在虹口公园内的朱屺瞻艺术馆上演:“候场——中国戏曲主题艺术展”,《牡丹亭》《荒山泪》《美猴王》《白蛇传》《单刀会》《失街亭》等中国戏曲经典的瞬间,由几代海上书画家以画笔捕捉、转化,展现出戏画艺术蓬勃的青春活力。
所谓“千秋如戏,万象入画”。戏画同源,上海作为中国近代戏曲的发源地之一,曾经创造过中国戏曲的辉煌。百年来,戏画同源,当代戏画的传承与发展呈现出“和而不同”的繁荣局面,证明了戏曲绘画的生命力在于它不是一种凝固的“非遗”样式,而是一个开放的创作系统,能够不断吸纳时代气息与个人才情,在笔锋流转间,永续“候场”,等待下一个登场时刻的蓬勃生机。
海派源流,笔墨与粉墨的交响
海派戏画艺术源远流长,20世纪早期,林风眠、关良、丁衍庸、叶浅予等艺术家在面临重新思考中国绘画时,都曾以戏曲人物画为切入点,逐渐形成了中国戏曲人物画独立的艺术样式。之后,更是吸引程十发、高马得、韩羽、丁立人、朱振庚、聂干因、张桂铭等众多名家醉心于以戏入画,这种转化不是简单复制,而是对戏曲精神的再诠释与再创造,对于中国画灵魂的深度认知与把握。
朱屺瞻曾说:“我爱黄(宾虹)画之‘厚’、我喜齐(白石)画之‘野’,我与关良在求拙上有着相同的爱好。”展览中,关良赠送朱屺瞻家人的一组戏曲人物画作、关良与朱屺瞻在戏曲人物画创作方面切磋交流的文献以及首次展出的一组朱屺瞻先生的戏曲人物画速写手稿,引出了两位画家惺惺相惜的一段友谊。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关良曾选择居住在文化氛围浓厚、知识分子聚集的虹口区。朱屺瞻年长关良八岁,二人因上海美专结缘,有着相同的爱好和相近的艺术理念。他们时常结伴前往戏院观摩,从京剧到地方戏,沉醉于舞台上的唱念做打。关良从小喜欢京剧,更是与名伶盖叫天交谊深厚,后者甚至能为其专场演出武松戏。两人都受到了留学期间所接触的印象派、立体派、野兽派等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并在戏曲的节奏与气韵中汲取灵感。
关良笔下的戏剧人物虽看似稚拙如儿童画,实则融汇了西方现代派与中国传统笔墨的双重精髓,从不拘泥于具体的情节及舞台的服饰细节等,而是抓住特定情景中的精神,“以少胜多”,这种“以拙求朴”的艺术理念影响了整整一代戏画创作者。朱屺瞻赞其道:“(关良)画得笔笔松秀,一笔不懈,不多也不少,添不得,减不得,就是高度准确,松是弹力大,起笔落笔交待清爽。”朱屺瞻欣赏关良画中“稚拙”背后高度的形式概括力与幽默感,认为其“得意忘形”,抓住了戏曲的神髓而非皮相;关良则钦佩朱屺瞻笔墨的苍劲浑朴。
神韵相授,率真与稚拙的热闹
出现在展览现场的“老顽童”丁立人已年逾九旬,他指着墙上关良的一组册页说,“我也有一本,(老师)一口气就帮我画完了,他说‘纸好,画得舒服’。”
丁立人的舅舅是上海美专的学生,启迪了丁立人对美术的兴趣。丁立人1951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原计划跟随林风眠、关良等学习,但那时,心仪的两位老师已经离开了学校。这段师生的缘分,一直到1960年,才通过关良学生李骆公引荐而续上,并持续至关良晚年。丁立人不仅视关良为艺术上的导师,更在情感上视其如父。他常出入关良家中,这种关系超越了画室内的技艺传授,融入到了观剧、品茶、谈天说地的日常生活里。关良“画如其人”的纯粹品格,观察世界与表达艺术的根本态度和哲学,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丁立人。丁立人总是说:“他(关良)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家人。”
关良戏画的精髓在于“得意忘形”——以看似儿童画般稚拙的线条与造型,捕捉戏曲人物最本质的神态与动势,其背后是高度的形式提炼能力和不受拘束的心灵自由。丁立人从中领悟到的,正是一种挣脱学院派教条、直抵事物本真与情感核心的勇气和方法。他将关良从戏曲中提炼“神韵”的方式,扩展到了更广阔的民间艺术天地。他吸收关良的“稚拙”,但将其与自己热爱的剪纸、木版年画、泥塑乃至非洲雕刻的强烈视觉语言相结合,形成了一种更具民俗狂欢色彩和原始张力的个人风格。可以说,关良赋予了他“眼”与“胆”(观察的方法与创造的胆魄),而丁立人则用自己的“根”与“库”(民间艺术的根脉与素材库)给予了丰沛的回响。他继承了关良对“天真”与“幽默”的美学追求,并在当代语境下将其推向更极致的装饰性与叙事性。这份独特的师承,让丁立人成为连接关良所代表的现代戏画开创期与当代多元生态之间的重要桥梁。他曾说:“我看戏,看的不是故事,是那股子精神头和热闹劲儿。”这种剥离叙事、直取神韵的“热闹”,正是其作品跨越雅俗和时代,吸引当代观众的魅力所在——它原始、直接、充满生命张力。
青春解码,抽象与绚烂的魅力
戏曲人物画是地处虹口区的朱屺瞻艺术馆的重要展览品牌,从2005年举办“画妆”中国戏曲主题展览至今,二十年来,该馆先后举办了多场相关主题的展览、研讨会和工作坊等活动。通过朱屺瞻艺术馆这个中国戏画研究的重要平台,当代艺术家携带着不同的生命经验与艺术视角,“闯入”戏曲这个丰饶的母题,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开辟了更为多元的表现路径。而艺术馆提供的数据令人欣喜:近五年,戏曲主题展览参观量逆势增长47%,Z世代观众占比突破30%——当国潮与二次元成为年轻人的文化标签,传统戏画为何能赢得他们的喜爱?答案藏在戏画艺术的抽象性、象征性与视觉张力中。
戏曲艺术本质上是虚拟与象征的,中国美术史上的许多“戏画”,把动态的舞台浓缩于绢素,以意象、幻象、抽象等形式,使戏曲创造的“粉墨春秋”幻生为绘画创造的“笔墨春秋”。这些特质都与当代视觉文化形成了奇妙共鸣。戏曲服饰的抽象纹样“舍弃表象体现本质”,是“感性材料去伪存真的凝练”,这与现代设计中的简化原则不谋而合。
戏画的夸张造型与绚烂色彩恰好契合了二次元文化的审美取向。如同一位评论者观察到的,当代年轻人的审美越来越倾向于“强烈对比、高度概括与情感直接表达”——这些特点在传统戏画中早已存在。而更多年轻的艺术家完全打破了传统戏画的材料与观念边界,戏曲对于他们而言,更多是色彩、造型、故事等灵感资源的“素材库”。他们的创作往往更侧重于个人情感的表达或对抽象观念的探讨,戏曲元素被解构、重组,成为构建新视觉叙事的零件。例如,用荧光色重绘脸谱,或将戏服纹样转化为充满科技感的网格图案。他们不再满足于被动欣赏传统,而是渴望借用传统元素,进行主动的、个性化的当代创造,完成文化身份的自我认同。当国潮兴起,二次元盛行,传统戏曲绘画不仅“能打”,更在新的文化语境中打开了更为广阔的创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