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薄 荷
多年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成长教育》。此片评分不高,但是其中一个片段令我记忆犹新:女主角发现一直对她严格教养的父母,最大的盼望其实是她早日觅得一位多金郎君。她愤愤地质问家长:“那你们何苦要送我去学大提琴,为什么不让我早早去泡夜店?”得到的回答非常冷静:“那不一样,泡夜店哪里有好男人会看中你。” 似乎这是头一次,我看见电影里特别清晰地呈现了人们往往视而不见的真相:女性仅仅因为身为女性就必须承受的困窘,大可以借各种光鲜的名目装点得不那么刺眼——比如爱,比如道德,比如修养,比如教育。
获得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的《前程似锦的女孩》是一部传奇,有着传奇的耸动和残酷。巧的是本片女主角扮演者凯瑞·穆里根,正好出演过《成长教育》中苦练大提琴的女孩。因为这个关系,两部影片在女性话题上仿佛有所袭承,好像当年的孩子长大了一般,经历了岁月磨折,面对的却是一如既往的偏见和凉薄。从积年累月的冷漠险恶中跋涉而来,她终于使出了霹雳手段。
女性只作为男性的依附而存在,曾经是那样理所应当、毋需遮掩的事实,连千百年前的古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为此大鸣不平:“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百恶集其身。” 女性在男性凝视下的求存技巧,同样源远流长。《飘》里面斯嘉丽的母亲就曾谆谆教诲于她,面对绅士应该如何脸上一红,然后再低下头拼命眨眼,“做出怦然心动的样子”。
相应地,荡妇也和淑女一样有扮演脚本:醉酒,浓妆,调笑……种种行为不检的标签,可以给趁机揩油的男人留下惋惜的机会说:“其实你干嘛要化这么浓的妆呢,没有男人喜欢啊。” 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流露敬畏试探你的法规,既然可以求存,同样可以封喉。女主角利用种种偏见和劣性成功反杀,先例可以上溯至《水果硬糖》,区别在于《前程似锦的女孩》并未采用身手凌厉、大快人心的拍法。女主角对亡友的深情令她献祭自身,飞蛾扑火,把自己撞得粉碎,尽力刻下她所能刻下的每一丝教训,哪怕终究不过是一道道淡漠的血痕。在这已然无可救药的世界里,实在的只有这一片深情,是勇猛,也是武器。
报仇雪恨的主线其实是辅线,影片着力塑造的是女主角男朋友的部分。不同于大部分时间一直隐在各路传说中的复仇对象,男朋友的真实感极强,人物性格丰满完整。他的风趣亲切是真的,他的自私懦弱也是;他一脸甜“我爱你” 的时候是真诚的,他恼羞成怒说“你这个废物” 的时候也是。这位能够不带愧疚地调和两种情绪的男朋友,使得电影成功传达出了一种残忍的真实,以其平淡无情和女主角的惊世骇俗形成强烈反差,也比脸谱化的主线罪魁祸首更令人惊心动魄。恶魔并不需要头上长角腹底生鳞,他并不自觉多么邪恶,倒有很大概率会抱委屈,认为自己只是倒霉催的。
影片末尾的荡气回肠的插曲Vlinder Van Een Zomer,同样曾出现在连续剧《杀死伊芙》中。要不是这个熟悉的旋律,我应该发现不了这两部作品是同一位导演,她是有多喜欢这支曲子。歌是真好:“我不再是你的夏日蝴蝶了,我多想是你的夏日蝴蝶啊。” 既缠绵又决绝,宛如回响在人世间这些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
女性仅仅因为身为女性就必须承受的困窘,大可以借各种光鲜的名目装点得不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