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森：英国往事如烟

位于瑞典中西部的一个宁静湖水边，坐落着斯文-格兰·埃里克森优雅的乡间别院。他从窗口凝视湖面时，当年的英格兰往事会浮现得更加清晰。那时候的农舍同样精致，但却整日被媒体包围，永无宁日。“天空体育的记者甚至从篱笆翻进来，然后躲在门口。我妈妈不得不打开房门让他们滚蛋——用的瑞典语。”埃里克森的回忆由此开始，“要知道，我妈妈可从不骂人。”

生活近况

闲云野鹤，猫狗相伴

埃里克森已经72岁了，回首往事时已不愤怒，只是还有未解的困惑。交谈很顺畅，只是偶尔会被他的猫狗打断。猫叫Meo（喵），狗叫Ame，“这来自于西班牙语的Te Amo（我爱你）。”相比之下，当年英格兰媒体对他、尤其是他的感情生活的高度关注所带来的打扰更难以接受。“自从我开始在那儿工作以来，狗仔就无处不在。他们会租条船躲在湖面上，会开着卡车在路上追逐，甚至在我家篱笆外面搭一个10米的高台……”

“有一次我父亲开车出门倒垃圾，他的后备厢里装着两个麻袋。结果两辆车就一直跟着他，他们认为我可能会躲在麻袋里。回家之后，我父亲笑着跟我说了这件事情，‘简直太疯狂了。’”

埃里克森带我绕着他的小庄园转了一圈，其间会跟Ame踢一会球，而此时的Meo已在厨房睡着了。在邻近的森林里游荡了3天之后，她已极度疲惫。整个居住环境非常优美，尤其是天冷的时候。我问埃里克森是否会在湖里游泳，他感觉我有点神经错乱了。然后，他向我展示了他的室内游泳池，里面是加温到30度的盐水。旁边是跑步机，埃里克森可以一边锻炼一边观看他心爱的利物浦的比赛。

当然他会有孤独的时候。当一个人坐在那儿冥想的时候，会渴望再一次的教练生涯吗？“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没问题。但2006年世界杯之后，我差不多失业了一年多。当时的我无法忍受——我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然后满世界旅游，虽然都是有人买单，但我很讨厌当时的生活，非常讨厌。紧张、焦躁，还失眠。”

埃里克森很少得到外界的同情，因为人们认为他葬送了所谓的“黄金一代”的前途，尽管他也为此做出了牺

牲。“一旦选择了教练——或者作家——的事业，那人生一定是艰难的。没有礼拜六和礼拜天，没时间陪孩子和妻子，尽管物质条件可能会非常好。执教桑普多利亚的时候我收到了另一份工作的邀请，不是做教练，当时我的孩子还在读书，但我拒绝了。几年之后，我离婚了。”足球让你付出了婚姻的代价（1994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的！”埃里克森加重了语气：“但我和孩子们的关系非常好。”

私生活

没有个人空间，这就是英格兰

埃里克森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约翰，女儿叫丽娜。“当我去伦敦的时候，我还年轻，刚刚再婚（和安·克里斯汀），我们周末一起去看比赛、泡酒吧、看音乐剧。但自从成为英格兰国家队主帅之后，这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回想起来还是挺伤心的。当时丽娜跟我一起生活，她在诺维奇上学，但从不告诉别人她的父亲是谁，我也从没去学校看过她。有时候她会来伦敦看我，有一次我带她去逛商店，结果就是混乱，混乱，混乱。球迷、狗仔，全都围着我们。我只能是悄悄去几家定点的商店，告诉他们我女儿会来购物，然后我下一次会来结账。”

所以，埃里克森能够理解哈里王子夫妇离开英国王室的决定，并同情他们之前承受的压力：“完全能理解。想想看，他们放弃了多少！又有多少人能够这么放弃？可以想象得出他们的绝望，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一点私人的空间，但却无法得到。多么可悲！”

埃里克森的私生活一直都被外界高度关注。他和乌里卡·约翰逊的花边新闻在2002年世界杯之前就持续登上各种小报的头条。“去日本之前，我想我应该向球员们透露一些。‘小伙子们，对于媒体聚焦于我的私生活，而不是足球本身，我深表歉意，如果这伤害到了你们。’然后，罗比·福勒立刻站起来对我说，‘斯文，欢迎来到英格兰。’所有人都笑了。他们中的好些人和我有着同样的境遇。”

“球迷们是绝对支持我们的，我从未听到有球迷骂过我。唯一不好的声音是关于乌里卡的，有一次我去看切尔西比赛，球迷看到我后就大声高呼：‘Hi，斯文，乌里卡好吗？’”

2004年欧锦赛被葡萄牙点杀之后，瓦塞尔找到埃里克森，请求能否晚点回去，他想在里斯本再多住一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害怕飞机落地后承受的媒体和球迷的压力。我告诉他：你必须承受，哪怕是再肮脏的辱骂，然后这一切就会立刻结束。”天哪，简直太疯狂了。

瑞士人迈尔是那场比赛的主裁。他因为吹掉了坎贝尔的一个进球而遭受了来自媒体的铺天盖地的批判。“简直就像是屠杀。我打了电话给他，因为我听说他的孩子已经不敢上学了，他们甚至要搬家以逃避英国媒体的骚扰。我只能为此而向他表示歉意。”

欧锦赛之后不久，他和英足总秘书法莉亚·阿拉姆——当时正在和英足总首席执行官马克·帕里奥斯拍拖——的暧昧再一次引起轩然大波：“我告诉英足总，‘谁又在乎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又不是已婚男人。可这件小事导致了阿拉姆、帕里奥斯以及吉布森（媒体主管）丢掉了工作。对于他们，我深表歉意。”

英格兰球星

小贝没有特权，加里爱发牢骚

我们接着又谈到了很多在那个时代找不到答案的足球话题。比如说，小贝是不是被外界宠爱有加了？“他不是很强势。”埃里克森否认了这一点：“他从不要求特殊待遇。他的训练强度和别人一样，甚至更大。他从不耍大牌。他受到每个人的尊重，这理所应当。”

“他既是一名出色的球员又是称职的队长，同时又能处理好围绕自己的所有来自媒体和球迷的喧嚣，对此我非常欣赏和佩服。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小贝、小贝，我能够理解一些队友的妒忌。在一些大型赛事中，我们在旅馆外停好车之后，面对车外的几百名粉丝，队友们都齐声说道：‘大卫，你先出去。’我们有欧文、兰帕德、杰拉德，这都是伟大的球员，但粉丝们却只对小贝感兴趣。”

我们继续探讨有关俱乐部和国家队冲突的问题。俱乐部教练会把国脚截留，这能带来帮助吗？“穆里尼奥的做法最正确。他告诉我：‘斯文，你尽可以带走你想要的球员而不用问我。’他真的很棒，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弗格森。只要和曼联利益有一点点冲突，他就会大发雷霆。”

埃里克森回忆起2003年里奥·费迪南德因为错过一次药检而被英足总禁赛的往事。“足总说他不能比赛。但弗格森早上7点钟给我打来电话，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早上7点钟：‘如果里奥不能踢，那其他人都不会踢了。’球队当即在索普威尔酒店开会讨论，加里·内维尔号召大家罢工，如果他的俱乐部同事果真被禁赛。我从没想过加里这么强势，但他一直都很发牢骚。‘老大，他总是这样，天生如此，一直到死都会这样。’小贝有一次跟我交流了此事。这很难以置信，但他的兄弟菲尔·内维尔却完全不同。”那兄弟俩谁是最好的后卫呢？“当然是加里。他有大心脏，而且右脚很好，非常非常好。”

“即便喜欢发牢骚，但加里依然是很好的领袖。他会在更衣室里发表演讲，而不总是发牢骚。他和小贝是很好的朋友，加里、大卫和我有一次在老特拉福德的比赛之前散步聊天（2003年，小贝已经去了皇马），小贝看了看四周然后说：‘这里简直太小了。’加里立刻追着他大骂‘该死’，大卫只是在开玩笑，他知道会激怒加里，但依然继续挑衅。‘真的太小了。’”

球员们会在乎吗？“我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队的球员能像英格兰国脚一样为身上的球衣而自豪，现在依然如此。只要穿上英格兰队球衣，他们就会付出一切，除了友谊赛——因为弗格森会说，小心别受伤。”

“我不知道英格兰国家队中的派系斗争，但在离任很多年之后我听说过。没有曼联帮或者利物浦帮，他们不会去想‘他是为利物浦踢，他是为曼联踢’。走出俱乐部，他们就是一体的，都是为英格兰效力。”有些球员会激励球队团结或者去战斗，“特里会的，加里说的次数最多，小贝不常说，但只要说了大家就都愿意听。就像2001年对希腊的比赛，中场休息时小贝说‘我们不能输，加油干’。”然后就是那脚著名的任意球扳平了比分。

一席皇室午餐

女王最爱欧文，因为干净

有关英格兰的点球魔咒，埃里克森表示了认同：“越是大牌球员越是如此。并不是说，他们踢得精彩但被更精彩地守住。而是，他们的点球总是很糟糕，而在俱乐部他们是绝不会这么踢的。这也许是我的失职，我应该带一个心理教练去德国世界杯。这是我最后悔的错误。”索斯盖特貌似已经很好地解决了这个痼疾。

“越临近大赛，我们的压力就越大。因为，每一个英格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认为‘我们是最好的’。很多次托德（埃里克森的助手）都跟我沟通过，‘他们忘记英伦三岛之外的人们踢着更优秀的足球，比如说西班牙和意大利。他们忘记了阿根廷拥有一支强大的队伍，他们忘记了巴西。’2006年世界杯之前，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可以夺冠，我们也应该夺冠。谁比我们更强？意大利没有，葡萄牙没有，尽管他们最终淘汰了我们。法国？别开玩笑了。我们真的很强大。”

埃里克森相信，现在英格兰人对国家队的期盼理智多了。“即便是出租车司机，他们看起来什么都知道。但我现在去伦敦，他们就会说：‘英格兰不会赢得世界杯。’而在我那个时代，以及我之前的时代，他们只会说：‘英格兰肯定能夺冠。’”

埃里克森任上曾收到一份尊贵的邀请：“女王请我们去白金汉宫共进午餐。我们就座之后，侍者告诉我：‘上第一道菜的时候你要同右边的人谈话；上主菜的时候要同左边的人谈话。’我当时就觉得挺牛的。所以，第一道菜的时候我转向了右边，那是女王的丈夫菲利普亲王。我们谈论的不是足球，而是马球。我没怎么听懂他说的内容，但聊天很愉快，他很好。主菜来了，聊天对象换成了女王。‘好吧，我不懂足球，但我喜欢迈克尔·欧文。’为什么不是小贝或者其他什么人？女王的回答是：‘因为欧文看起来很干净。’”

莫须有的罪名

原谅是最好的释怀

欧文和鲁尼一起参加了2006年的世界杯。当时鲁尼跖骨正在康复中，弗格森对埃里克森的决定很愤怒：“又是早上7点钟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你不能带走他。’天哪！当然，鲁尼在整个世界杯期间都没有完全康复，也许弗格森是对的，鲁尼不该参加这次世界杯。但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德国，你今天就会问我：‘为什么当时不带他去？’我没有两个选择，只能挑一个。我不认为鲁尼100%没问题。”

“但让我吃惊的是，媒体一直在批评鲁尼，很多年了。他是曼联队史最佳射手，英格兰的最佳射手，你还要他怎样？天哪！”那对于鲁尼偶尔的无组织无纪律表现呢，比如同葡萄牙比赛中的红牌？“他对我说‘对不起’，可我又能说什么？这是我执教英格兰的最后一场比赛。”至于C罗的眨眼？“他很聪明，因为他很了解鲁尼喜欢冲动的弱点。”

英格兰足球需要变得更“心机男”吗？“鲁尼就是其中之一，他会吗？他不会为了赢球而假摔。”你不认为，英格兰前锋有时候应该摔倒得更容易一些吗？像阿兰·席勒和欧文都假摔过……“是的。如果英格兰前锋做出像马拉多纳一样（1986年世界杯的上帝之手）的行为，他们会走向裁判说‘这是一个手球’吗？不会，如果他们因此而赢得世界杯，你会批评他们吗？”

“英足总解雇我不是因为足球，而是因为那个假酋长。他们以此作为借口，但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这是一个错误，所以伤害了我。”

“因为别人做的错事而后悔或者生气，那你的生活又该变得怎样？他信（曼城前老板，解雇了埃里克森）做错了，英足总和诺茨郡（埃里克森离职时没有得到一个先令）也做错了。莱斯特城没做错，他们为我买来了球员，但成绩却很不理想。”埃里克森恢复了年轻时的乐观：“我原谅了所有人。何必在意？”

聊天结束了，埃里克森的头又转向了窗外宁静而充满魅力的湖面。

原载《泰晤士报》

本报记者 林龙 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