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04日 星期二
智慧快餐 未来总可期 酒瓶里的腊梅 识“灾”抗灾 切水笋 千万孤独夜铲雪
第13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0-02-16

切水笋

史美龙

儿时过年,家家户户餐桌上少不了水笋烧肉。

隔壁宝叔是个四乡八里有名的切水笋高手。腊八节一过听到“嚯嚯嚯”的磨刀声,就知道他揽上活了。他这把祖传的切刀蒲扇般大小,半月形,磨上个把钟头,铡一下粗粗的草绳“咔嚓”了断,不见拖泥带水才算是到了火候。凭着这门手艺,一家子过年就过得滋润。不过,眼红的人在背地里送他个“小尖钻”的绰号,说他太会“铜钿眼里翻跟斗”。

那天太阳出得早,宝叔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叫起来,说是跟他一块去切水笋。我一下子乐了,可不,寒假作文正愁无米之炊,这下可有米下锅了。于是,匆匆洗刷了下,喝了碗热腾腾的米粥,跟着他朝河西的村庄走去。

这是一户三开间的瓦房,面容瘦削的女主人见到我们,热情地用洋泾浜的本地话招呼着先歇会。宝叔哪里肯依,迅速扣上刀片,把切刀底座牢牢地捆扎在长板凳上,取过浸泡得湿漉漉的水笋,用小刀剖开厚实的根部。他说,这样才能保证水笋切得薄如纸片。吩咐我做的事非常简单,用小竹条挑下铡口下堆起的笋片。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屋檐下,宝叔骑马式坐在长板凳上,左手握住水笋,右手紧攥刀把,刀刃不偏不倚从铡口落下,笋片犹如卷笔刀下木片堆积在铡口下方。我连忙挑下,不一会凳子下的脸盆里堆得白花花一片。忙完家务的女主人牵着两个穿同样红点花布棉袄的小女孩出来,看得出,这是对双胞胎。她夹起笋片连声道赞:“灵格,灵格,把陈年八代的笋干切得醒过来了。”

宝叔听到夸奖更来劲了,切水笋的速度不断加码,脸不红,气不喘,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意外往往发生在收场时刻。当他拿起最后一条水笋切得欢畅时,突然,扣住刀头的插销意外脱落,刀片在他左手食指一闪而过,划开了小嘴般的口子。说时迟,那时快,宝叔用右手掌紧紧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到笋片上。我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女主人却并不慌张,赶紧从屋里拿来红药水和纱布,一边利索地包扎宝叔的伤口,一边嘱咐剩下的水笋不要再切。宝叔哪里肯依,说话还挺逗:“轻伤不能下火线。”女主人听了“噗嗤”一笑,连忙把一张红红的1元钞票塞到宝叔的口袋里。但宝叔死活不收,连说“免了免了”。我感到诧异,今天怎么如此大方?

回去的路上,我问宝叔为啥一分不要。我想,宝叔对1元钱的用途应该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过几天,小镇上的迎新年物资交流会开了,这1元钞票买1斤猪肉绰绰有余,剩下的还可买半斤什锦糖。他叹了口气:“唉,何必计较,这女人命苦啊。”

原来,女主人从苏北远嫁上海当年,单身婆婆就摔成残疾起不了床。祸不单行,生下双胞胎后丈夫英年早逝。这个家就靠着她摇着舢板慢慢前行。

那年代,《好好先生》的故事在校园传阅,我突然觉得宝叔就是个身边活生生的“好好先生”。可不是么?面对着一个困难人家,他毫不犹豫地洒上了一滴雨露,送上了一缕阳光,映照了他心地善良的本质。多少年过去了,随宝叔切水笋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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