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2日 星期四
赠上海医生五首 云散月不知(中国画) 闭门问春 父亲的流水,母亲的火 王老伯和小猫咪 一炷心香望江城
第14版:夜光杯 2020-02-24

一炷心香望江城

陈世旭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开始写作没有几年,因为文化程度局限,已现窘境。走投无路中,听到武汉大学创办插班教育的消息,立刻报了名。之后,我在武汉过了两年求学生活。

校长是卓越的教育家刘道玉。插班生、学分制以及自主选课,都是他具有前瞻性、现代性、世界性的教育思想的体现。那时的武汉大学没有围墙,正值黄金时代,目光远大,胸襟开阔,各种文化形态交流融汇、砥砺激荡,充满了勃勃生气。

因为有选课的自由,我在中文系之外,还得到在哲学、历史、法律、新闻一类专业听课的机会。晚上时常有许多海内外著名学者的讲座,我因此有幸见识了一大批享誉国内外的学术大师。他们的一愠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至今历历在目。虽然从无音问,但内心深处,永远有一个供奉他们的崇高位置。当时的所有听课笔记,我都完整地保留着。一次次搬迁,会失掉许多东西,但它们始终属于精心保存的部分。如果可以说教育是对人生的馈赠,那么,武汉便于我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

紧张的上课和写作之余,偶有外出。我喜欢武汉市井的火爆、质朴、世俗化。老通城的豆皮,小桃仙的大筒骨炖藕,满街的热干面,至今难忘;江汉关的钟声,辛亥首义的枪声,汉正街的市声,时来梦中;学校附近的洪山,那些乱草中的废墟,远胜于今天到处可见的粉妆玉砌的庙堂。长春观一个小道士读王安忆小说的全神贯注,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校园内,我时常流连的是樱园。花盛时,满园姹紫嫣红,纷飞如雨,遍撒樱花大道上的人流。我住的宿舍在桂园尽头,门外东湖一碧万顷。不远处磨山野趣淳朴若村姑,月夜里湖心中静影沉璧映楼台。

最令人神往的自然是珞珈山。杂花生树,楚天开阔,心旷神怡。我在小说《马车》里表达过当时感觉:大观山下面,长江无声流过。

骞先生在望江亭的亭柱上倚了许久。

……

下着雨,一驾马车碾着泥泞,驶入树林深处。两边是似乎无穷无尽地闪动着的湿漉漉的浓绿。唯一的感觉是寂静。马铃声,车轮的滚动声,从树叶上滑下来又滴落在马车顶篷上的雨声,使人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羁旅的孤单忧郁。

骞先生一时搞不清楚是自己正坐在那驾马车里,还是他看见了一驾马车正在驶来。前天散步他就仿佛见到一驾马车了,现在则感觉得更真切。

却又更恍惚迷离。

刚进校的时候,在开学典礼上听一位老教授讲过,他当年在汉口火车站下了车,就是坐着一辆老式马车来武汉大学赴教的。

“骞先生”的感觉,也是我此时此刻的感觉。

去年夏,有机会乘车沿武汉东湖的湖滨大道从珞珈山下经过,从车窗打量武汉大学严谨而崭新的围墙和建筑,陌生而疏远。三十二年间,院内的变迁不得而知,只有围墙挡不住的山坡上的树木依旧茂密而亲切。惟愿当年所有尊敬的师长岁月静好。

脑子里忽然冒出宋朝诗人范成大《鄂州南楼》的“黄鹤归来识旧游”,不由感慨系之,随口凑出不成格律的四句:东湖一梦卅二年,几多风流已成烟。多情只有珞珈树,依旧岁岁落诗笺。

不意不到半年,武汉遭遇新冠病毒。

从互联网看到媒体的报道,看到民间志愿者的舍生拼搏,心焦中或有心安。真实固然残酷,却有温暖。生活因此保有希望,而况当此劫难。

不记得在哪听到一个说法,把珞珈山的原名改为“珞珈山”,是当时在校任教的诗人闻一多先生的意愿。

“珞珈”者,美玉也。以美玉名山,当然是风雅了。但给一家文学杂志写稿,落款的写作地点我写作了“落枷山”。

当时的想法是:“落枷”乃是解脱——从无知的枷锁中解脱;今天,我仍然想将“珞珈”写作“落枷”——从病毒的枷锁中早早解脱。

北望江城,一炷心香。黎民何辜,遭此祸殃?志士赴命,天佑我邦。春日已至,樱花将旺。白云悠悠,不见黄鹤。龟蛇犹在,可期永昌。

终会有“江城五月”,终会有“黄鹤楼中吹玉笛”!

武汉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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