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瑾
九月的福州鼓岭,夏已临尽头。凭栏观霞,天街里的云湖、怪兽、人脸、各种科幻符号轮番出没,须臾,山峦凝成黑墨,吞没无数白墙红瓦。山脊、坳口的灯光萤火般腾起,横亘、疏密着,像天河遗落的晶链。天幕也加入蓝黑阵营,微风、明月、星链组成一幅人间的夏美图。野地里,蛩鸣热烈,嘈而不噪、杂而不乱,偶尔夹着拖沓的足音,人语也依稀可辨,瞬间又被由远及近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搅碎。
邀几个亲友同辈上山小住,食材素简,白天游泳、问茶,南方人午后集体补觉,夜间傍着竹风入眠,小有成仙的感觉。四五年前,我从上海来闽都访亲,榕城正被喻为火炉,然而一踩油门二十多分钟直奔上山,看到岭上展出的样板房就再也无法挪步了:现代山间小宅有依山傍路的庭台、窗边是一幅莫干山幽谷般的竹景画轴,紫色烟岚里叠着千层山影。熟悉的乡音,暖流一样按摩了耳朵,唤醒我童年从祖母、父亲口口相传嵌入的记忆,还有泛着包浆、无客不欢的油亮茶台。山中那无边泳池,虽有点浮夸,一波云影和山涧绝响的引力着实难以抵御。
常常自问这份走近福州的缘分是刻意还是随性,父母家族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北漂沪上,我在下半生独自回溯到父母的原乡,一见如故。是血脉、基因、人文、巧合还是天注定?
看这方水土的茶饮,不似沪上的新式茶,加了奶和果香,缤纷的各式塑料杯,“喜”感十足却没了茶样。这里,喝茶也唤作吃茶,三餐一样的重要,随身携带迷你茶罐、内装一封上好岩茶,是福州茶客的标配。一声召唤,把盏推杯,三泡过后,茶主的底色也呈现出来,不紧不慢地打开,一轮一轮地递进,仪式感、分寸感在绵指拿捏之间。物以类聚,个中深浅和底蕴尽在悠然不言中。
这里的山,几袋烟的功夫就能登顶。城内有多处上山的便道,半山汩汩的泉眼供着清凉让旅人歇息。登山杖和户外加热炉相伴,登山饮泉已成爱运动的小家庭和好友周末的嗜好。难得一脉和生活如此贴近的山,不在高,在顶上眺望家园,极易分辨自身的位置,这方适意的水土谁愿远离?
山间邂逅几位安居乐业的中青年人,他们倚靠大山或承包山林养殖,或发展民宿,或搞艺术创作,多前就潜心着金山银山的梦想。天道酬勤,福建式的勤劳付出与收获令其更开怀纳物,拈花微笑里送出阳光闽榕人杰地灵的柔风。
上海-福州,复兴号像穿梭在两处故乡间的移动书房,也像一枚飞针,欲把下半生织成一幅多彩双面绣。